移民入川促进了四川曲艺的成熟和发展
明清时期,随着城镇经济的兴起和市民阶层的形成,以宫廷艺术为主流的艺术形式,逐渐向民间艺术转化,俗称为“市民艺术”的说唱艺术和戏剧艺术逐渐成为主流,在都市和乡镇普遍流行,移民入川带来的原住地艺术,与四川民间艺术的交流和融合,范围之广、种类之多、渗透之深,前所未有,在这样的背景下,四川曲艺和戏剧艺术得到快速发展,使四川成为西南地区城市文化艺术中心。本文拟对明末清初移民实川对四川曲艺产生的影响,以及四川曲艺的成熟和发展,作些分析和描述。
明清以前的四川曲艺。
四川曲艺有着悠久历史,早在汉代,已有说唱形式出现,在巴蜀地区还比较流行。
目前在古巴蜀文化区出土的说唱俑多达上百件,是我国出土汉代说唱俑最多的地区。俑的形态主要有两种,一种为“俳优”的造型,是表演滑稽的“谈笑类俳倡”(《汉书·枚皋传》)出现在战国时期,流行于汉代。另一种为说唱俑,“击鼓歌唱作俳倡”(《汉书·霍光传》)。学术界把说唱俑作为中国说唱艺术的鼻祖,但是由于目前说唱俑在全国的出土较少,而说唱形式、底本和音乐早已无存,所以学术界倾向于把汉代作为我国说唱艺术的萌芽期。
唐代四川出现“市人小说”(段成式《酉阳杂俎》)、俗讲和转变等说唱艺术形式。目前已知现存文献中记载的“转变”艺术,最早出现在唐玄宗年间(公元713-755)的剑南道。
据唐胡琚《谭宾录》载:杨国忠为剑南招募使,因征夫赴泸南,郡县无法完成任务,于是就设诡计,“诈令僧设斋,或于要路转变,……”强行捆绑穷者赴役。又据日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载,唐武宗会昌元年(公元814年),剑南道太清宫内供奉矩令费,应皇帝之命,赴长安玄真观参加佛、道俗讲大会并开讲之事。唐末僧人贯休诗《蜀王入大兹寺听讲》,描写了前蜀王建率臣民听俗讲的盛况:“百千民拥听经座,始见重天社稷才。”唐末吉师老诗《看蜀女转昭君变》则细腻的描绘了讲唱边变文故事的形式、内容和蜀女的神态、声腔等。现藏于法国巴黎图书馆《维摩诘经讲经文》二十卷卷末题词,记载了“广正(政)十年(公元947 )八月九日在西川静真禅院,写此二十卷文书,……”,以及“年至四十八岁,在州中寺庙开讲的热烈场景。宋人黄休复《茅亭客话》还记载了“伪蜀广都县(今广汉)三圣院僧辞远,……行坐念《后土夫人变》……”的精彩故事。俗讲和转变都是讲唱“变文”的艺术形式,一种是讲唱佛经、佛经故事、佛传故事,另一种是讲唱历史故事、民间故事、英雄故事等非佛教故事。从上述文献记载可知,唐代四川讲唱变文已比较流行,形式、内容都很丰富。文献中的详细记载,也为研究我国说唱艺术的起源,提供了可靠的信史资料,同时也说明四川在我国说唱艺术发展史上所处的重要地位。##end##
到了宋代,四川出现了“唱赚”等各类更为成熟的曲艺表演形式,在成都、华蓥等城镇建立了瓦斯勾栏,演出十分活跃。另外也出现了不入勾栏,在场坝卖唱的“路歧人”。华蓥市出土南宋资政大学士安丙家族墓葬墓室中,保留许多幅说唱艺术的精美壁画,其中有华丽的勾栏、三弦、拍版、渔鼓等“小乐器”组合说唱演出图像;广元罗家桥墓葬出土南宋说唱艺术表演石刻图像三幅,每幅图像上由8个人演唱,形式有唱赚、三弦弹唱、渔鼓等,真实的记录了宋代四川说唱艺术的盛行。南宋绍兴年间(公元1131-1162),四川遂宁人王灼寓居成都碧鸡坊妙胜院,著《碧鸡漫志》,书中描写了宋代民间说唱艺人的活动,具有很高学术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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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作者参加国家基金课题《湖广填四川与四川社会的变迁》,撰写《移民与四川文化的变迁》中的一个独立部分。
值,也从侧面反映出看四川说唱艺术的活跃,对文人产生了重要影响。
元末战争没有爆发之前,四川民间艺术依然活跃在城乡,元代史学家四川人费著在《岁华纪丽谱》中,描写了成都游尝之风的盛况,民间说唱艺术表演形式多样,人们扶老携幼,列道嘻游,一派休闲安逸的市井风俗。
移民对四川曲艺产生的重要影响。
一种艺术形式诞生后,总会经历不同的发展阶段,从形成到成熟期,再出现繁荣发展,
往往会有数百年的历程。当一种艺术形式有了固定的模式,有了比较完备的程序后,会出现快速繁荣发展,而后则进入漫长的延续和缓慢的发展阶段。取自于民间的说唱艺术,同样遵循艺术自身的发展规律,但又最大范围的受到社会的影响,大多数人,即通常所说的“老百姓”,作为创作的主体和接受的主体,他们在一个历史阶段的社会行为和审美取向,直接决定了说唱艺术的存亡和发展。元末明初和明末清初的移民运动,对说唱艺术的产生的重要影响,突出的表现了艺术的发展,与社会的变迁和时代精神的紧密联系。
首先,社会的不安定,成为说唱艺术得以在夹缝中成长的机遇。
宋元时期,四川说唱艺术已进入成熟发展阶段,出现多种表演形式,建立了固定演出场所,产生了专业艺人,说唱艺术已成为市民最喜爱的艺术种类。同时宫廷艺术依然在上层阶级中占有主导地位。宋末元初的大动荡,打破了这种格局,许多官宦及文人,出川外迁,多数人迁到江南和沿边省份,元代成为四川文化发展史上最低落的时期,一直延续到元末战争结束,明政府实行各种政策,四川经济慢慢复苏,社会安定下来,四川又成为西南的文化中心。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由于说唱艺术形式简单,便于表演,成为一些艺人的生计,他们专以卖艺为生,游走于各省地县,寓居于城镇乡村,客观上成为说唱艺术的传播者。在各种文化艺术形式中,说唱艺术也最容易随着大规模移民迁徙,从一个地方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因此,说唱艺术的崛起,与移民文化有直接联系。
其次,移民促进了省籍之间人民的交往,各种地方民间艺术也逐渐汇集融合在四川,发展成熟。
宋元时期,说唱艺术主要流行在一些经济比较发达的城市,四川是西南地区的经济中心,说唱艺术已在城乡流行。明清时期湖广填四川移民运动,随外省移民进入四川的民间艺人,带来了外省地方艺术和表演形式,更加丰富了四川说唱艺术形式,逐渐形成了各大曲种;而在不同籍移民居住的地方,还保留了一些原住地民间艺术;由于移民遍布四川各地,也吸引着外省说唱艺术人不断到四川举办表演,使四川成为全国有名的游尝娱乐演出之地。
再次,移民文化与四川说唱艺术的融合,促进了四川说唱艺术的成熟和繁荣。
明清时期,在移民文化的影响下,四川说唱艺术发展成熟,并进入快速发展和繁荣期。到民国时期,四川说唱艺术的主要曲种已基本形成,曲目多达上千种,演出场所遍布全川,各大曲种涌现出一代代著名艺人,不同风格流派组成班社,世代相传,四川说唱艺术成为这一历史时期最重要的艺术形式,与川剧艺术并驾齐驱,互相影响,说唱艺术活跃在最基层的民众之中,演出在最普通的生活场所,不断为川剧艺术提供营养;而川剧艺术则以更专业的形态,从民间进入上层社会,同时有不断的影响着说唱艺术的进步,许多著名川剧艺人,也兼演说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四川曲艺的形式,基本上延续了清代已形成的种类和形式。
由此,我们可以认为,明清时期湖广填四川移民及移民文化的介入,是四川说唱艺术成熟和繁荣发展的基础,移民运动对四川说唱艺术产生的重要影响,超过历史上任何时期发生的移民文化事件,也是除川剧外,其它种类的文化艺术形式所不能比拟的。
移民文化促进四川曲艺的成熟和繁荣。
明末清初移民入川,有不少外省艺人入川定居,各种说唱形式开始流入四川,逐渐与本土民间艺术融合,发展成为成熟的曲种。清代三百年,四川曲艺的发展大体上可以分成三个阶段,其中第一个阶段顺治、康熙、乾隆、嘉庆统治时期,从公元1644-1820约116年,也是清政府实施移民入川政策,发生“湖广填四川”大规模移民运动的时期,四川说唱艺术的主要曲种,如四川评书、四川竹琴、四川清音、四川扬琴等,都受到移民文化的影响,快速发展,演唱技巧逐渐成熟,演出形式基本定型,促成了四川说唱艺术的繁荣。这一时期移民运动对四川曲艺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以卖艺为生说唱艺人离乡背井,逐渐形成了一批以家庭为班底,师承传授,代代相传,主要曲种逐渐成熟,并以家底班的形式,形成不同流派;二是外来移民入川,带来外地曲种,促进四川曲种的多样化和丰富性;三是受到川剧艺术的影响,五大声腔被说唱艺人吸收借鉴,丰富了说唱音乐,以唱为主的曲种得到快速发展成熟,成为四川说唱艺术的主体部分;四是复杂的矛盾斗争以及农民起义等现实题材,成为艺人讲唱的内容,更多的吸引观众。五是城镇的茶店酒肆,成为艺人经常演出的场所,也是文人常常出入的场所,两者的结合,使得曲艺文本的创作增加了书卷气,长篇说唱故事也渐渐多起来。从第二阶段道光年(1821年)开始,历三朝,到第三阶段光绪宣统直到民国初年,四川说唱艺术的发展达到高峰。
四川评书是以四川方言徒口讲说的表演形式,吸收北方评书的表演方式,明中叶流布于四川各地,当时比较出名的的评书艺人,多讲北方流行的评书曲目,如汉州(今广汉)有专讲五代故事的“包五代”、专讲东周列国故事的“盛春秋”,专讲桃园结义的“叶三国”等评书艺人,虽然这些艺人是否为移民或后裔已不可考,但是四川评书流布的时期在明中叶,用四川方言中四川官话表演,其受到北方文化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定晋岩樵叟在《成都竹枝词》中直接描写了一个由北方移民入川的说书艺人的表演:“说书大半爱吴遢,善拍京腔会打跹,一日唱来半日闲,青蚨一串尚嫌廉。”据刘銮《五石瓠(卷五)》记载,张献忠农民起义军中,经常请评书艺人到军中“日说《三国》、《水浒》,凡埋伏攻袭咸效之。”当时说评书的人中,有“蜀人金公趾为说《三国演义》”(陈康棋《燕下乡脞录》),是以说明北方评书随张献中军队入川,蜀人说三国,应是用方言说的四川评书了。四川评书成为四川最流行的曲种之一,到清代末年达到鼎盛,建国后依然保留。
四川竹琴,出现在明末清初,原称“打道筒”、“唱道筒”,一些火居道士或游方道士,在各地城乡云游,化缘时讲唱道教故事《二十四孝》,唱腔用“玄门腔”、“南音调”,因伴奏乐器用渔鼓,也称为“渔鼓道情”。学术界一般认为,渔鼓道情最早出现在湖南,明末清初已见,有“文人王夫之所作27首《渔鼓词》为证”(2)。湖南渔鼓在流传中,主要因方言发音不同,音乐和表演方式不同,分成两个流派,一支分布于湘方言地区的湘水中部和南部地区;另一支分布于北方官话西南方言区的湘北和湘西地区。清代渔鼓道情流传很广,湖北、湖南、四川、江西、广西、陕西、甘肃等地都有。四川竹琴唱腔分中和调和扬琴调,中和调主要流布于川都、川南、川北地区,与湖广地区渔鼓道情有很多相似之处。由此,可以看出,四川竹琴是湖广填四川时期,由湖广传入四川的渔鼓道情与四川民间艺术融合发展起来的,在长期融合过程中,还吸收了其他地方民间音乐的风格,如四川扬琴唱腔中的扬琴调女腔“苦皮”中,陕西音乐的特征仍旧依稀可辨。
四川清音,俗称“唱小曲”、“唱琵琶”、“唱小调”,形成于明末清初,是四川俗曲与移民带来的各地俗曲融合发展的产物。明代兴起的俗曲,以扬州一带为中心,沿运河向北,沿长江向西,传播到大江南北。明代四川的俗曲演唱已比较活跃,明人杨慎在《元夕前——辰江市观试灯和章后斋》诗中记载了他在泸州看到俗曲演唱的盛况:“遏云清转杜韦娘,剪灯秀句元才子(指元稹),喜看小市小升平(泸州的一个地名),旗亭曲坊人如蚁。”四川清音中的许多曲牌源于明清小曲。康熙、雍正、乾隆年间(1662-1795),“招两广、两粤、闽、黔之民实东西川”,移民带来乡音小曲,被四川唱曲艺人吸收,丰富了四川俗曲的唱腔和表演,康熙末年,唱曲艺人已在茶馆酒肆卖唱。随着商贸活动日益频繁,长江中下游一带的唱曲艺人,随商船溯江入川也渐增多,四川地区沿江商埠如万县、重庆、泸州等地,唱曲卖艺甚为流行,促进了四川清音的发展。四川清音曲牌中,有许多与外省民间小曲有渊源关系,如[无锡景]、[麻城歌]、[武昌调]、[边关调]、[凤阳调]、[陕五更]、[北调]、 [弹簧调]、[泗州调]、[东北风]等等,都直接用原地名作曲牌的名称。从四川清音的唱腔中,还可以找出许多外地唱腔被“川化”的过程和印记,如从四川清音《断桥》的唱腔中,可以清楚的看出,由江苏《孟姜女十二月花名唱春调》演变为四川清音[长城调]的过程。四川清音是四川说唱艺术中的大曲种,直到今天还活跃在专业或业余演出舞台上。
四川扬琴,因使用的主要乐器为扬琴而得名,清前期的扬琴表演,用扬琴和醒木做乐器,又称“话鼓扬琴”。扬琴是什么时候传入四川的,艺人们的说法不同,有人说,是乾隆年间一个来自广东军队的犯人,把扬琴带到了成都;还有一种传说,说是一位满族的大员被贬官到重庆时,带去了扬琴,与常常与当任的知府一起弹唱,知府又仿做了一架,并学会了弹奏。故事在艺人中流传下来,虽不可考证,但从广东传入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四川扬琴艺人过去一直把“扬琴”写作“洋琴”,说是从海外传来得。四川扬琴的表演由五个演员组成,又称“五方扬琴”,与移民入川称“五方杂居”、“五方杂言”等用词相似。
四川曲艺音乐受移民入川的影响是很大的,除了上述几中主要曲种外,其他曲种也受到不同地区外来音乐的影响,如四川盘子、四川花鼓、四川莲萧等曲种的唱腔,带有明显的湖北民间音乐印记;而南坪弹唱的唱腔至今仍带有浓郁的西北风情,南坪与甘肃省文县接壤,两地语言、风俗习惯几乎完全相同,有民间谚语戏曰:“南坪不象川,碧口(指甘肃的一个地名)不象甘。”而在全国各地流传的曲种莲花落,起源于唐代,原为乞食歌曲,乾隆时期最盛,虽然各地表演尽相同,但其表演方式,唱腔、唱词等在传播过程中,南北互鉴,省际交融,确是移民文化的产物,四川莲花落与湖南、湖北、贵州等地接近。
清代末期,四川已成为西南地区曲艺大省,外省艺人游历四川,表演杂耍、说唱、戏剧等艺术,构成新的“移民”景象。宣统元年(1909)出版的《成都通览》刊印的说唱曲目近千种,表演图像和题词十余幅,如说评书、打连三、洋琴、相书、打花鼓、莲花闹、唱道情、唱书等,还有胖胡琴、陕灯影等外来曲种和杂耍。如唱书题词云:“有瞎子携胡琴者,有女子抱月琴者,有陕人弹太仓弦者,有唱小曲者……。”(《成都通览》)
我国著名戏曲理论家李调元(1734-1803),棉州罗江人,乾隆二十八年进士,后历广东学政等职,落职被充军伊犁,因母年迈得释归回川,居家二十余年,著书论文,颇负盛名。所著《曲话》、《剧话》等,记述评论戏曲、曲艺,成为研究中国戏曲、曲艺史的珍贵资料。其中记录了不少与移民有关的戏曲曲艺事项。
综上,四川曲艺在明末清初受到各地移民文化的滋养,快速发展成熟,清中叶以后更加繁荣,一直延续到现在,反映了明末清时初移民运动对四川文化变迁产生的重大影响。
主要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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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曲艺音乐集成·四川卷》,中国 ISBN中心出版,2000年版。
《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四川卷》,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
蔡源莉、吴文科《中国曲艺简史》,中国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崔荣昌《四川方言与巴蜀文化》,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谭红主编《巴蜀移民史》,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6年版。
黄尚军《四川方言与民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