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现历史的记忆之场
在伟大的小说家笔下,“完美的虚构可能创造出真正的历史”。[ [美]彼得·盖伊:《历史学家的三堂小说课》,刘森尧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53页。]由于文学在某种意义上承载着重塑人类精神史与心灵史的功能,因此面向历史并追问存在是不少作家求索的目标。在这个意义上,《解密》的时间与空间处理,往往与真实的历史事件相契合,虚构的个人记忆召唤着模糊的集体记忆,神秘遥远的特情系统成为读者关于战争时代的想象媒介,进而演化为文化记忆的有效载体,过去被历史有意或无意消声的群体及其边缘性记忆开始复活。“701所”与“信箱”这一对象征物以及容金珍的两本笔记本,就是小说中的记忆之场。
根据历史学家皮埃尔·诺拉的定义,记忆之场(les lieux de mémoire)是民族历史的关节点,既是自然的又是人为的,既是最易感知的直接经验中的对象,又是最为抽象的创作。与历史对象不同,记忆之场“是自身的所指对象,是些仅仅指向自身的符号,纯粹的符号。但它并非没有内容,并非没有物的存在和历史,恰恰相反。但是,使记忆之场成为场所的,正是它借以逃脱出历史的东西。”它是个双重的场域:一方面极端地自我封闭;另一方面又总是准备扩展自身的意义,一切都在象征,都在意指。[ [法]皮埃尔·诺拉:《记忆之场:法国国民意识的文化社会史》,黄艳红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7-31页。]
701所正是这样的存在。“作为一个特别单位,一个秘密机构,特别就是它的长相,秘密就是它的心脏,有如一缕遥远的天外之音。”抵达701所的路途“深奥复杂,迷宫一样”,穿越蜿蜒的山路和隐蔽的山洞,与世隔绝的“院子里寂静无声、死屋一般阴森森的感觉”,仿佛中世纪古老的城堡,黑暗中冒出“跟幽灵一样”的工作人员。1956年6月11日凌晨那不同寻常的离别场景,预示着容金珍“即将踏上神秘的不归路……他以一个新的名字甚至是新的身份与亲人们作别……随着吉普车消失在黎明的黑暗中,有如是被一只大鸟带走,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消失了”。新的名字(或身份),仿佛一道沟壑,一个断层,不仅割裂了他的过去和未来,也使他与现实世界隔绝开来。与亲友唯一的联络方式是“本市三十六号信箱”,仿佛近在咫尺,实则无人知晓。信箱是掩人耳目的象征符号,意味着“事关国家安危的神秘又秘密的机构”,意味着最伟大和光荣的生命。该信箱发挥效用的契机,则是文化大革命爆发时,容金珍收到家书即时赶回N大学拯救自己的姐姐(容先生)。他来去如梦、位高权重,但基本没有人身自由,贴身随从“既像保镖又像个看守”。诸多片段凸显出主人公的身份之谜与历史的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