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小说中婚姻爱情悲剧之原型分析
[摘 要] 原型是荣格人格理论的一个重要概念,他用阿尼玛(anima)原型和阿尼姆斯(animus)原型来分别说明男人的女性侧面和女人的男性侧面,而池莉小说中的“初恋情结”、“婚外情”和“虚无意识”等情节和思想就是对荣格这种原型理论的很好印证。荣格的原型理论是对池莉小说中婚姻爱情悲剧性描写的又一新的解读视角。
[关键词] 池莉;婚姻爱情悲剧;荣格;原型;阿尼玛(anima);阿尼姆斯(animus)
婚姻爱情是文学作品描写人类社会生活的永恒题材,而对婚姻爱情的悲剧性描写又是文学作品表现此类题材的恒定主题,如果说池莉的作品能够拥有广大读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她对婚姻爱情的悲剧性描写。考察古今中外大部分文学名著,能够流传下来,能够打动后人的,莫过于此。婚姻爱情与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特别是在人类的情感生活中,婚姻爱情又占据着中心地位。读者正是通过从文学作品中阅读这一熟悉又陌生的话题,从中感悟人生经验,影响自己的人生的。
对婚姻爱情悲剧的最早阐释也许来源于古希腊的一则传说,传说认为人类本不分男女,由一半男人和一半女人组合而成,是一个长有四只手臂和四条腿的巨人,力大无比。人类觉得自己是宇宙间最完美的东西,开始不把宇宙间最无所不能的诸神之王宙斯放在眼里,使得宙斯非常恐惧。宙斯为了惩罚人类的狂妄,削弱人的力量,就把人分为两半,让每个人都要为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奔波,历尽千辛万苦。于是才有了男人和女人,之后才有了爱情。如果找对了自己的另一半,那你会终身幸福,如果错了,那将痛苦不堪。由此看来,人世间的婚姻爱情悲剧有着命定的因素存在,是人类本身所无法摆脱的。##end##
而荣格则把婚姻爱情悲剧上升到理论高度,他认为人的精神分为意识、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三层。集体无意识的内容,被称为原型。每个人的人格中,都存在着具有重要意义的四种原型,阿尼玛(anima)和阿尼姆斯(animus)就是其中的两种。阿尼玛原型,是男人心理中女性侧面;阿尼姆斯原型,是女人心理中男性侧面。[1]这种异性特征,保证了两性之间的协调和理解。一个男性身上一般只表现出男性的一面,他充满阳刚之气,但这不是说他不存在女性的一面。他的女性的一面往往可能会是软弱的,只是没有适当的社会环境使他出现。一旦环境允许,一个很阳刚的男性有可能表现出很软弱无力的一面。女性也是类似,有的时候,女性所表现出的阳刚会使四周的人大吃一惊,这其实是她之前没有表现而已。一般来说,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发展不良可能造成一个性别自身的缺陷。特别是在恋爱和婚姻过程中,如果一个男性的阿尼玛原型是幼稚的话,他的婚姻状况就可能是糟糕的。因为一个男人如果尝试和自己内心的阿尼玛原型相冲突的女性结合,其结果会是严重的,婚姻的不幸福是必然的结局。女性在这方面也一样。
在池莉的婚姻爱情悲剧小说中,她通过各种各样的婚姻爱情悲剧故事,给读者演绎了阿尼玛和阿尼姆斯这两个婚姻爱情的悲剧原型。
首先是“初恋情结”。池莉虽然在《绿水长流》中对初恋中的爱情因素进行了否定,认为那只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对性的好奇和盲动,但在现实中,初恋无不在人们的心目中留下美好的记忆,虽然这一记忆充满了苦涩。而且池莉也一再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写初恋的记忆是如何根深蒂固地潜藏于人们的心底,一旦遇到合适的心境,初恋的场景便会重现于脑海,令人思绪翻滚。在《烦恼人生》里,当主人公印家厚为人生烦恼所纠缠时,特别是在感情世界遭遇不顺时,他便记起了自己的初恋情人聂玲。小说中这样写道:“他靠着一棵树坐下,面朝太阳,合上眼睛;透过眼皮,他看见了五彩斑斓的光和树叶。后面是庞然大物的灰色厂房,前面是柏油马路,远处是田野,这里是一片树林,印家厚歪在草丛中,让万千思绪飘来飘去。聂玲聂玲,这个他从不敢随便提及的名字,江南下毫不在乎地叫来叫去。于是一切都从最底层浮了起来……五月的风里饱含着酸甜苦辣,从印家厚耳边呼呼吹过,他脸上肌肉细微地抽动,有时像哭有时像笑。” [2]原来印家厚(或者说池莉)并不是不谈爱情,爱情始终潜藏于人们的内心深处,是生活的重压把爱情那根神经压迫得过于麻木了。在作品的最后,印家厚阿Q式地自嘲自解说:“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你在做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之后其实一切都不是这样的。”[3]这种脆弱的梦想,这种精神胜利病让我们再一次对鲁迅先生的深刻表示敬佩。由印家厚的无奈,我们想到了《来来往往》中的康伟业,我们似乎豁然明白,康伟业之所以跟段莉娜出现无休止的纠葛,原来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潜藏着戴晓蕾,这个他少年时期的梦中情人一直作为一个尺度在时时衡量自己的婚姻生活,衡量的结果是悲哀的。“初恋情结”同样潜藏于《有了快感你就喊》中的主人公卞容大身上,小说采用传统戏剧或者武侠小说中经常运用的“双胞胎”叙事形式,制造了一起阴差阳错般的婚姻爱情悲剧。卞容大爱的是青春健康、性格开朗、活泼可爱的黄新蓓,但糊里糊涂的却和黄新蓓的体弱多病、性格内向的孪生妹妹黄新蕾结了婚,这种阴差阳错的婚姻悲剧更具哑巴吃黄连之味。
其实,“初恋情结”正是由于阿尼玛或阿尼姆斯的原型在起作用。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理想爱人的标准,而初恋是理想爱人的第一次显现,只不过人们由于经验不足往往抓不住这一美好的机会,从而造成了终生遗憾。池莉说:“谁都没有完满的人生。谁心的最里面都有遗憾。这种遗憾不是那些平常的遗憾,也不是那些大大小小的不如意,是一种很具体又很隐约的疼痛,是一种很模糊又很长久的难受,这遗憾想要倾诉却又无法倾诉,它轻于鸿毛却又重于泰山。人生携带着这种遗憾慢慢走过去,就像携带着自己的影子。纵然阳光灿烂,蓦然惊回首的一瞬间,无意中大睁的瞳孔,流露出的总是一抹苍凉,这苍凉本身,就是那种遗憾。”[4] 而“初恋情结”正是这种无言的遗憾,特别是在现实生活中,越是婚姻生活充满不幸,人们就越是怀念初恋情人,这种遗憾性的怀念,这种感伤的痛苦将伴随人的终生。但是,不管池莉的写作动机如何,至少“初恋情结”在人们的忧伤怀念中成为缓解生活烦恼的一剂“良药”。
其次是“婚外情”。不幸的婚姻如果没有什么参照物的话,也许不幸的程度不会很大,而往往是不幸的婚姻正是有了可比的参照对象,才使得婚姻当事人越发感到婚姻的不幸。罗素曾经说过:“假如一个男子同别的男子无甚区别,女子与其他的女子也无甚区分,那么随便谁和谁结婚都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假如人们的嗜好,事业,兴趣各不相同,则他们总希望得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侣;若果他们可以得着这样的伴侣,而实际上所找着的并不如此相合,则他们会感觉不满足。”[5]池莉的很多小说写到了中年人的婚姻生活,写到了他们现实婚姻的不幸,这些不幸就是人们对婚姻对象进行审视、比较和选择的结果。作者一般都采用了一个固定的情节模式,那就是“婚外情”。“婚外情”的出现是人内心的无意识原型和传统的婚姻价值观念冲击、妥协的产物。按照传统的婚姻道德价值观,当一个家庭出现了婚姻的动荡和破裂时,人们都会把同情给予受害者,而把指责给予“第三者”,然而如果按照荣格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原型理论来审视“第三者”的话,我们会得出相反的结论,至少会给出客观的评价。“第三者”并不是有意在破坏现存家庭,他或她的出现是命中注定之事,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的结果。
在《烦恼人生》里,如果说有第三者的话,那就是印家厚的年轻女徒弟或者是他儿子的幼儿园老师,在这两个女人身上,印家厚都看到了初恋情人的“影子”,这“影子”在灵魂深处召唤着他,使他产生过冲动。但是印家厚的理智战胜了自我,发乎情止乎礼,他没有敢做出更多的奢想,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印家厚的婚姻生活虽然没有出现动荡破裂,他保持了小家庭的稳定,但我们没有理由不说在爱情上他是多么悲哀。《来来往往》中的康伟业在这一点上要比印家厚走的更远一些,他不爱自己的妻子段莉娜,他深深怀念自己的初恋情人戴晓蕾,于是他便按照戴晓蕾的尺度在现实生活中寻觅,当他寻觅到林珠时,他以为被自己丢失的东西终于又被自己找了回来,于是他和林珠开始了火热的恋情,并打算和段莉娜离婚。但是结局却是可悲的,由于段莉娜的死死纠缠,他不但没有离成婚,而且林珠也由于看不到结婚的希望而离他而去了,结果是留下他一个人在心里对林珠的是否还会回来自说自话。在《生活秀》中,作者干脆安排了一个离异的中年女子来双扬作为主角,她虽然还没有遇到自己的阿尼姆斯,但她还是早早地结束了不幸的婚姻,只等以后来寻找自己的阿尼姆斯。因此小说情节的开端便是以离异身份出现的主人公来双扬为描写中心,并让她作为“第三者”介入卓雄洲的生活。只不过作者按照自己的婚姻爱情观的逻辑推演,得出了另外一个结局,那就是卓雄洲并不是来双扬寻觅的阿尼姆斯,这一婚外情以一种苦涩的滋味收场。
从以上所举小说我们可以看出,阿尼玛和阿尼姆斯是如何强烈地存在于人们的无意识当中,一旦人们发现了自己心目中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他们甚至会冒着家庭破裂的结局来接受它们。在这方面,荣格的确为我们重新审视现代婚姻爱情悲剧提供了崭新视角。
再者是“虚无意识”。正像“初恋情结”只能把阿尼玛和阿尼姆斯作为温馨的回味,“婚外情”又把阿尼玛和阿尼姆斯作为外来入侵者予以拒绝,幸福美满的婚姻爱情似乎不存在于现实生活当中一样,池莉在《绿水长流》中把爱情和婚姻分而看待,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婚姻是社会秩序的要素,而爱情只能存在于诗歌当中,要想在婚姻中寻找诗意的爱情,只能是自寻烦恼,结局只能是“悲剧”。于是在她的诸多小说中,我们看到的是主人公寻找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执著与艰难,或者根本寻找不到,他们最终陷于绝望当中,似乎看破了红尘,进入了宗教般的心灵的孤独与“虚无”。
自从宙斯把人分为两半之后,其实悲剧就已经开始,尽管人们都在努力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但结果都是与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相隔一段距离,可望而不可及。在《细腰》中男女主人公各自认为自己找到了自己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并为此而艰难地等待,但到老两个人也没有走到一起;在《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里,豆芽菜经历了关山的痛苦后,最终找到了真正的恋人小瓦,但结局却是自己的声名狼藉,留下独自一人在乡下等待不可知的命运;最有代表性的要算《凝眸》,柳真清在严庄父和啸秋当中左右徘徊,啸秋的知冷知热打开了她少女初恋的心扉,严庄父的稳重可靠又使她找到了避风的港湾,她遗憾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合而为一,给她一个完美的阿尼姆斯?然而结果带给她的却是绝望,严庄父被“党代表”啸秋以革命的名义杀害了,啸秋也成了自己复仇的对象。柳真清这个清纯的女孩子,在经历了这一番遭遇后,终于看破了世事,从少年不识愁滋味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从一开始的不理解母亲,最终回到母亲身边,继承了母亲的教育事业,并终身未嫁,成为当地一怪。这些小说让我们深切地感到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飘渺不定,为了寻找他们,人们往往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人们不禁要问:人世间真的存在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吗?如果有的话,在哪里?正如叔本华所言:“一切意愿都产生自需求,因而是产生自缺乏,因而是产生自痛苦……因此,只要我们的意志里充满了我们自己的意志……我们就绝不可能有持久的幸福和安宁。”[6]悲剧的命定也许是人类走上虚无的根本原因。
或许还是池莉比较明智,她“不谈爱情”,她干脆把爱情和婚姻两分开,把爱情悬置起来,把婚姻还给世俗社会。的确,世俗社会的婚姻充满了世俗气息,爱情不再是衡量婚姻价值的唯一标准,金钱、地位、学问、长相等等主宰着婚姻世界。因此,在现实婚姻中寻找爱情或曰阿尼玛和阿尼姆斯之时,悲剧便诞生了。尽管池莉武断地割裂婚姻和爱情的内在逻辑,有着爱情虚无主义的嫌疑,但在滚滚红尘当中,人们却不买她的帐,从这个角度理解,难道池莉不是“孤独”的吗?
池莉为读者贡献了很多耐看的婚姻爱情小说,这些小说多以悲剧告终,悲剧性的描写与池莉对婚姻爱情的独特见解有关,但当我们用荣格的原型理论重新给予解读之时,得到的答案起码是:池莉和荣格殊途同归。
参考文献:
[1](瑞士)F.弗尔达姆.荣格心理学导论.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6,第50页
[2][3]池莉.池莉文集(2)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8,第32、54页
[4]池莉.池莉文集(7)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8.8,第一版第168-169页
[5]罗素.婚姻与道德.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7,第111-112页
[6]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3,第33-34页
A Prototype Analysis about the Tragedy of Marriage and Love in Chi Li’s Novels
Abstract : The Prototype is an important conception of the moral integrity theory from Carl Gustav Jung , he explains the female side of a man and the male side of a woman with the Prototype of the Anima and that of the Animus, and Chili supports it powerfully in her novels with the first love complex ,the love outside the marriage and the nihility conscious and so on .Therefore , the Prototype theory from Carl Gustav Jung is a new viewpoint to analyze the tragic description about marriage and love in Chili’s novels.
Key words: Chi Li ; the tragedy of marriage and love ; Carl Gustav Jung ; Prototype ; Anima ; Anim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