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说来,伊丽莎白时期的英国诗人依循传统宇宙论,将宇宙描绘成有秩序和阶级的样子。[ E. M. W. Tillyard elaborates in The Elizabethan World Picture that the Elizabethans regarded the world as ruled by order, which is the umbrella concept that forms the chain of being and its correspondences clearly reflected in literary works.] 影子(shadow),一个同时兼具传统宇宙论和文学传统的意象,在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含意却并不传统。莎士比亚玩着“影子”的文字游戏,赋予它更丰富的、革命性的新意义。
这样我就不残不穷不被小看,
只要这片虚影投下如此实情,
使我在你的富足中感到如愿,
并借着你一份荣光安身立命。
“影子生出实质”(虚影投下实情)颠倒了传统认知中“实质生出影子”的顺序。影子和实质的含义互换了,这样的阅读障碍,会让任何文艺复兴读者都会停下来惊讶一番。甚至对于现代读者来说,影子实质的颠倒也会显得奇怪,因为从光学上来讲,是实质生出影子。
影子-实质的颠倒属于莎士比亚特有的、对文学传统的反叛,是莎士比亚学者津津乐道的话题。柯马克从拉丁语传统的角度,认为莎士比亚“用着遵从传统和体裁的修辞手段,却是为了达到反叛传统和认知的目的。”(244)格林布拉特概括性地将莎士比亚描绘为“他听得见别人听不到的词语的声音;他建立别人建立不了的联系;并且他被自己创造的喜悦所陶醉。”(23) 总的说来,莎士比亚使用反叛这一高明的技巧,将本来存在的事物转变成属于他自己的,建立了一个莎士比亚式的宇宙。
然而,翻开主要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版本,注释中对影子的解读,除了几条注解,其他大多仍然局限于词汇层面的本义,或只提出它在诗中意义与本意矛盾,并没有挖掘影子-实质的颠倒关系。十四行诗的相关专著虽在只言片语中提及影子意象的重要性,却并未详细展开。李希曼提到,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相思诗深奥而含糊,理解障碍正是影子意象。(189)邓肯·琼斯注意到“对影子实质一般关系的反叛,意味着只需要思念一下爱人,便能得到实在的满足。”(37)埃文斯也写道影子的意义是“矛盾的”(140)。布思则谈到了莎士比亚对影子的应用,乃是对柏拉图的美的概念进行矛盾性的改造,而十四行诗第53首就是一个夸张的赞美,将爱人看成相,万物的原型。(224)柏拉图的原型,与弗莱和荣格的原型并不等同:莎士比亚的爱人作为原型,被万物模仿,成为模仿之链的尖端,在万物之上。无独有偶,李希曼也发现莎士比亚的爱人是原型,并认为(由于柏拉图的原型并不可能是人类)莎士比亚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反柏拉图式的夸张”,并将“柏拉图”定义为柏拉图主义与基督教思想的混合产物。(149)布思和李希曼将影子看成修辞手段的观点,也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编者的主流看法,这也引申出了另一个话题——选择影子一词的内在动因。若只是为了修辞,为了赞美,不必频繁依恋影子一词;那么莎士比亚到底是为了写影子而赞爱人,还是为了赞爱人而写影子,是值得探讨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