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和实质的颠倒,既是修辞手段,也是莎士比亚建立自己宇宙的手段,就如他在十四行诗第14首里描绘宇宙一样:
我作出判断并非是根据星宿;
虽我认为我有自己的天文学,
但并不能用其推算吉凶休咎,
或预测瘟疫饥荒和四时年景;
我也不能筮一朝一夕之天道,
卜示每一个时辰的雷电风雨,
或说出王公们是否吉星高照,
据我常从天象中发现的预示:
但从你的明眸我获得这学问,
从那两颗恒星我增长了见识:
真和美将相依相随滋蔓繁盛,
只要你肯回心转意娶妻生子;
否则对你我只能够这样预言:
你的死期就是真与美的大限。(改编自曹明伦译)
莎士比亚的宇宙,显然根本就不是已知的那个宇宙,而是他自己通过自己的标准创造的。在他的星象里,占卜预测都不可能实现,当然,他也并不在乎这些;他的宇宙里,青年的眼睛是星星,真和美就是青年本尊,而他能预言的,也只是“你的死期就是真与美的大限”。邓肯琼斯在这首诗中发现了《爱星者与星》第26首的影子,文中第一人称叙述者的命运(星象)被斯黛拉脸上的两颗星星掌握。(138)莎士比亚之前的十四行诗诗人还是算谦逊,他们表达上的婉转,怀着对客观宇宙的敬意。但是莎士比亚却大胆直接地说,“我有自己的天文学”(I have astronomy)。
莎士比亚的独特宇宙引起学界重视,但学者们致力于将莎士比亚的宇宙,归类到历史中存在过的宇宙模型中去。伯罗敏锐地捕捉到莎士比亚的宇宙与文艺复兴已知宇宙不符,并认为莎士比亚的宇宙跟斯多葛宇宙有关,因为莎士比亚的宇宙会通过人物的“激情和欲望”而改变。(188)斯多葛宇宙,确实是通过个人的需要而改变的,但是,莎士比亚的“个人需要”仅仅是颠倒。莎士比亚学者麦克阿灵顿在自己的著作《莎士比亚的悲剧宇宙》中,将莎士比亚的宇宙看作兼有秩序与混乱两个特点,将莎士比亚宇宙模型建立在赫拉克勒斯的理论上,并认为混乱的宇宙是人物性格突变和情节发展的原因,这样的因果关系未免牵强,因为人物性格的发展和情节的推动并不源于单一原因,而且麦克阿灵顿的兴趣在已知宇宙对人物和情节的影响,并不是莎士比亚创造的宇宙本身。阿兰·布鲁姆对莎士比亚的社会秩序的看法,跟本文视角相似,结论却相反。布鲁姆谈到,莎士比亚很明白自己的地位在所有贵族和君王之上,但是他并没有将社会秩序打破,而是调和了传统和自然,为自己不平凡的平凡找到了一个去处。(382)事实上,莎士比亚已经打破了秩序,但布鲁姆却声称莎士比亚不是打破了秩序,而是选择向秩序妥协。这样的观点本身自相矛盾,因为不管莎士比亚用了什么技巧,新的秩序已经建立起来了,不管建立过程是激进的,还是妥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