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歆随其父刘向校书,见《春秋左氏传》古文而大好之,这就是争立古文经学于学官的起源!刘歆推出,《左氏传》的核心价值在“汉家尧后”之说,其初意实为论证汉王室血统之高贵和纯正,这恐怕也是他作为汉王朝宗室一员的学术初衷,而后又生出尧禅舜以帝位,故有禅让之德,以此比附,汉当禅让,却成为了汉政陵夷下人们反抗汉政权最有力的武器。睦孟之言昭帝禅让以此。这也说明在刘歆之前,《左氏》大意已流行于学者之中。只是刘歆更欲提高其地位,为日益被儒家学者所鄙薄的汉政权张大其目,而更欲通过此举,达其个人在学术界获得尊崇地位的目的而已。
钱穆先生在《刘向、刘歆父子年谱》中一文对《左氏》的流传进行了考证。[ 钱穆《刘向、刘歆父子年谱》,见《西汉诸子平议》,(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 他批驳了康有为先生在《新学伪经考》中以刘歆伪造《春秋左氏传》是为王莽篡汉制造理论依据的说法,但对刘歆尊古文学的目的尚未明确交待。因此,刘歆尊古文的目的究竟何在?这一问题尚须进一步考证。以刘歆的个人地位与西汉后期形势发展的特点可以推知,其目的是有变异的。哀帝以前,刘歆是以汉宗室的身份,为汉政权特别是汉王室的神圣合法性作辩护:
《汉书·楚元王传》附《刘歆传》说:
初,《左氏传》多古字古言,学者传训古文而已。及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由是章句义理备焉。[《汉书·楚元王传》附《刘歆传》。]
由此可见,《左传》之成为经学乃是经刘歆发明之后才成为可能的。该传又云:
及歆亲近,欲建立《左氏春秋》及《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列为学官。[《汉书·楚元王传》附《刘歆传》。]
顾颉刚先生指出:西汉“宣元之世是经学分列的时代”,这正与西汉政治从“霸王道杂之”向德政转化的历史路向相适应,但这同时也是一个皇权与实际政权相分裂的时代。刘歆提出立古文四经于学官是在哀帝之时,“哀帝令歆与五经博士讲论其义,诸博士或不肯置对。歆因移太常博士责让之。”[ 《汉书·楚元王传》。]
刘歆的《移太常博士书》言辞激烈,谈及古文学时的主要论点是鲁恭王坏孔子宅而得之,然后藏之秘府而待刘向、刘歆校书而出之。立于学官的目的在于广学识之传播。但其上书的结果可想而知:“其言甚切,诸儒皆怨恨。······及儒者师丹为大司空,亦大怒,奏刘歆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歆由是忤执政大臣。为众儒所讪,惧诛,救出补吏,为河东太守。”[ 《汉书·楚元王传》。]
刘歆的企图并未成功,反倒得了一个大大的骂名,只能离开政治中心到地方上去避祸。说明在哀帝之时,保守政治势力尚足以维系及赖以持禄保位的根基。刘歆之建言立古文学于学官,完全没有篡汉的目标,而主要是为个人政治地位与学术地位的争宠,当然也不能完全排斥其为保住一支学术流派的良好动机。
而哀帝之后,当在学者叫喊汉王室下台让贤,汉政权已无力支持下去的情势下,其因图符改名刘秀以应之,则将古文学变成了篡汉的工具,并欲以已为“贤者”,进而取代汉政权的心理,是再正常不过了。刘歆欲以宗室成员,又以贤者、圣者身份取代汉政权,对汉王朝来说,总比易姓换代更好一些。应当说,当时不独刘歆有此野心,作为外戚当权集团的代表人物王莽,以刘歆同样的手法推重《周礼》,史载王莽为政“发得《周礼》以明因鉴,则天稽古而损益矣。”[ 《汉书·王莽传》。] 由此可见,歆、莽之心则同,而其目标则有异,同者为取代汉政,不同者则各自皆欲以已为中心,为取代者。但二者在汉政尚存的前提下结成同盟,则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