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所說“一作”爲後人所補的看法既是可靠的,那麼“圖作”爲後人所補的結論是否可信?我們可以試做討論。今本郭注中有“圖作”者,凡兩條。
《南山首經》“鵲山”下云:“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郭注云:“禺似獼猴而大,赤目長尾,今江南山中多有。説者不了此物,名‘禺’作‘牛’字,圖亦作牛形,或作‘猴’,皆失之也。”曹善本郭注作:“似獼猴而大,赤目長尾,今江南山中多有。説之者不了此物名,易‘禺’作‘牛’字,圖亦作牛形,或作‘攫[案,“攫”當爲“玃”之誤,“犭”、“扌”常互譌。“玃”亦猴屬。]’,皆失之。”案,今本“説者不了此物,名‘禺’作‘牛’字”頗不辭,唯曹本方可讀。今本“名”當屬上讀,“名”後又奪一“易”字,當據曹本補。今各家點校本句讀均有誤。“不了”爲魏晉時習語,爲不明之義,如《春秋左傳註疏·莊公二十四年》“郭公”下杜預注:“自曹羁以下,《公羊》、《谷梁》之说既不了,又不通之于左氏,故不采用。”[[清]阮元校刻《左傳註疏》,中華書局,2009年版,頁3861。]今細審郭璞此注,“易禺作牛字,或作猴/攫,皆失之”,句子甚暢,即不明該動物名的人將經文“禺”字換作“牛”或“猴/攫”。若中間增入“圖亦作牛形”數字,則文氣驟斷,並且容易和後一句“或作猴/攫”造成誤解,即是圖“或作猴/攫”還是“禺”字“或作猴/攫”。因此“圖亦作”爲後人增入的可能性較大。
又《海外南經》“狄山”下有“離朱”,郭注云:“木名也。見《莊子》。今圖作赤鳥。”曹本同。依薛氏意見,此處“圖作”云云也是後人補入的。以上兩條曾被眾多學者作爲郭璞時有《山海經》圖的證據使用,我們雖沒有十足的證據反駁,但引用時應該保持審慎的態度大概是沒問題的。
又今本《山海經》郭注中常有“亦在畏獸畫中”、“畫似某某”云云,不少學者引作郭璞時有《山海經》畫的證據,這些結論也還有商榷的餘地。
如《西山首經》“羭次之山”下云:“有獸焉,其狀如禺而長臂,善投,其名曰囂。”郭注:“亦在畏獸畫中。似獼猴投擲也。”然曹本無此郭注。
《西次三經》“中曲之山”下云:“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駮,是食虎豹。”郭注云:“《爾雅》説駮不道有角及虎爪。駮亦在畏狩畫中。”曹本郭注稍異,云:“《爾雅》説豹[案,曹本“豹”當爲“駮”之譌。]不云有角及虎爪。駮亦在畏狩書中。”“畏狩畫”作“畏獸書”,文義迥異。
又《北山首經》“譙明之山”下云:“有獸焉,其狀如貆而赤豪,貆,豪豬也。其音如榴榴,名曰孟槐,可以禦凶。”郭注云:“辟凶邪氣也。亦在畏狩畫中也。”曹本郭注稍異,作:“以辟凶。亦在畏狩書中也。”同樣,“畏狩畫”作“畏狩書”。
《海外南經》“羽民國”下云:“羽民國在其東南,其爲人長頭,身生羽。”郭注云:“能飛,不能遠,卵生。畫似仙人也。”曹本郭注作:“能飛,不遠,夘生。盖似仙人。”“畫似仙人”曹本作“盖似仙人”[案,“蓋”宋本、曹本皆作“盖”,爲寫本時代之俗字。],若依曹善本,“盖”便是疑辭。《史記·秦始皇本紀》論贊“蓋得聖人之威”句,張守節正義云:“蓋者,疑辭也。”[[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頁292。]《易·坤》:“蓋言順也。”孔穎達疏:“稱蓋者,是疑之辭。”[[清]阮元校刻《周易正義》,中華書局,2009年版,頁33。]曹本“盖似仙人”恰成爲郭璞時有圖的反證,即正因郭璞未曾見過古圖,才有這樣的忖度、猜疑之辭。
“讙頭國”下云:“讙頭國在其南,其爲人人面,有翼,鳥喙,方捕魚。”郭注云:“讙兜,堯臣。有罪,自投南海而死。帝憐之,使其子居南海而祠之。畫亦似仙人也。”曹本郭注云:“讙兜,堯臣。有罪,自投南海而死。帝矜之,命其子居南山而祠之。亦似仙人。”末句作“亦似仙人”,無“畫”、“盖”字樣,所以此處可供判斷的信息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