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末婚恋小说创作实际上看,其时小说在情节结构的安排上突出地表现出一种比较普遍的方式,此种方式我们姑且称之为台阶式情节结构方式。此一结构方式所安排的情节内容依次为:将男主人公从两情相悦或一见钟情的平地推起,使之踏上婚恋第一级台阶,而后再向上登上一级级台阶,直到终成眷属到达婚恋台阶的顶端,主人公的恋爱过程走完了,其重情痴情甘于为爱献身的性格塑造也即完成。从情节展开过程看,在这一结构模式中,先是男主人公因情而起的开端部分,继之是男主人公倾身求爱的情节发展部分,继而是女主人公芳心为男主人公之情所打动的两情相许终成眷属的情节高潮,最后是夫妻相得生活美满的情节结局。推动情节发展的内在动力是主人公痴情,因而结构安排上便出现了相应的内容。此种结构安排的主要特点是:通过主人公向上攀登一级级台阶的方式,做到使情节发展一波一波地推进并渐近高潮。这种布局好似推动着主人公在婚恋过程中从平地而起,一台阶一台阶地向上台阶,台阶至台阶顶端,情节亦至结局,主人公的性格塑造也在这台阶中渐渐凸现而至完成。
先看《唐解元一笑姻缘》(《警世通言》二十六卷)。本篇写唐寅与秋香的婚恋过程。在结构布局上,作者将情节内容分作两大部分,并在唐寅和“华学士”这两条前后相接的故事线索上进行安排。前一部分是唐寅与秋香的婚恋始末,情节展开主要在唐寅追求秋香这条线索上。台阶式的情节发展过程也主要由此体现。唐寅会试作弊被革除名,从此绝意仕进,放浪形骸,正在此时,恋爱之神光顾了他:有一天他在阊门为人题字,忽有画舫从旁经过,内中一青衣小鬟“眉目秀艳,体态绰约”,向他掩口一笑,“解元神荡魂摇”。唐寅一见而钟情青衣小鬟是情节的开端,也是唐寅婚恋过程的平地而起;开端之后的情节追随着唐寅的婚恋而推展:他侦知青衣小鬟为无锡华士府女侍,遂化名康宣,乔装穷汉来到华府,请求作佣工,得到伴读职位后,便把求爱的目的含糊地透露出来:“待后老爷中意时,赏一户好媳妇足矣。”这样唐寅为求爱而来,以屈身为役之方式,得进其门,并透出其求婚之意,这是他在婚恋过程中所登上的第一个台阶;唐寅由伴读而被华学士赏识,宠信有加并委派为主管,赐名华安。为笼住华安,华学士拟满足他进府时提出的赏一房媳妇的请求,华安乘机请求他将府中女侍赏赐为妻。这尽管是华安的有为而发,但亦颇合华学士留贤之意,后者答应了华安的请求。唐寅追求青衣女鬟之谋益逞,是其婚恋又上一了一级台阶;接着是华夫人赏妻的情节:华安于众女侍中点出秋香,即前之青衣小鬟,华学士为他们合婚。唐寅谋人得人,其婚恋自然又上了一台阶;婚合之夜,华安向秋香道及原委,并请求与她一起私逃回苏州,秋香由是感激,表示“解元为贱妆之故不惜辱千金之躯,妾岂敢不惟命是从!”其芳心已为唐寅的至情所打动。就唐寅婚恋而言,得到所爱继而再获致芳心,其婚恋自然是又上一台阶,这条线索于是以唐寅与秋香双双潜归苏州而结束。因为唐寅与秋香两人的不辞而别,情节布局进到第二部分,即华学士寻找华安。情节主要在华学士这条线上展开;唐寅潜逃时于财产分文不取,并题一藏名诗于壁,引出了华学士的竟奇穷究之情节,但他多方寻找却杳无踪迹,后因仆童遇然在书肆认出了唐寅,华学士因之究出根底,两人大笑释疑,华学士复送奁资,遂为姻亲。这些情节尽管是从华学士这条线索安排,但对唐寅之婚恋无疑锦上添花,亦是他婚恋过程再上的一台阶。至此,台阶上到顶端,情节也到结局。而就在情节的一层高比一层的登台阶过程中,唐寅的执着、机智、痴情、幽默的性格也渐渐凸现以至鲜明。
《权学士权认远乡姑,白孺人白嫁亲生女》(《二拍》卷三)的情节结构与此颇为相似。本篇写权次卿与徐丹桂的巧合姻缘。在结构安排上,与上篇略有不同的是作者先以一个“序幕”埋下这个巧合姻缘的伏笔:权次卿为翰林编修时,闲逛长安,买得一钿盒,由其中所藏纸条,知此为白家甥女徐丹桂的婚姻信物。小说在接待完之后,便开始以权次卿为主线索展开故事情节。像唐寅一样,为得到使之动情的佳人,权次卿冒充徐母白孺人的侄子白大,乔装来到徐家,骗取了徐母信任,并住进徐家。这样,权次卿为求爱而来,得进其门,自然是在婚恋上登上了一级台阶;此后权次卿便依次向上登升:他住进徐家后,便打定主意“留在此居住,坚信早晚必生出机会来。”果然第二天权次卿和徐丹桂就因着白孺人犯心痛之病的契机,得到正面接触,“此时两人对话,一递一来,桂娘(徐丹桂)年大知味,看见翰林丰姿俊雅,早已动火了八九分”。为求爱而来,并激起对方的情感,这是权次卿的婚恋再上的一级台阶。接下来的情节是徐丹桂不愿苟合,指教权次卿去向她母亲那里求亲;恰好白孺人也“性急要配合他两个了”,便请尼妙通为媒。由彼此有情到请媒婚合,权次卿的婚恋因而又上了一台阶。但是,正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白孺人却虑及自己“侄儿”是否在京中娶过妻子,而意欲拿钿盒的底为由作一试探,这个意向却被妙通发挥为必须拿出钿盒盖,“配得上的就嫁他”。于是“序幕”中所埋下的伏笔出来照应,权次卿轻而易举地从拜匣中取出在长安街上所买的钿盒盖,满足了徐母提出的结婚条件,两人得以结婚,权次卿跃上婚恋过程的决定性台阶。像唐寅与秋香的婚后还要有一锦上添花,权次卿也在新婚翌日即接到荣升学士的圣旨,于是携妻移家入京,夫妻相得主人公登上了顶端台阶,情节至此也进入结局。主人翁狡黠、痴情的性格也在这“登台阶”中逐渐凸显以至完成。因而此篇结构亦属台阶式结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