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轼的三百余首词作中,仅标题为咏物的词作约占其创作总词数的十分之一,其咏物词数量之多,与其“引诗入词”的文学观念密不可分,使得本以诗来表现的情感也可借词来体现。如其咏梅之作《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这首词的上下阙均以梅花为表现主体,作者借用拟人化的手法,在写惠州梅花引人羡慕的“不愁瘴雾”的仙姿艳态、“嫌粉涴”的自然之态和即使经历风雨也依然屹立的高洁品性的同时,又将梅花幻化成一个冰清玉洁的女性,这位女子和梅花一样具有美丽的身姿、质朴无华无需雕饰的容貌和不畏艰难的高尚情操(可能是其妾朝云,或许可以理解为作者对于其妾不畏岭南惠州的艰苦环境毅然追随自己的深情一片的咏赞)。这份“情”无疑是属于词人的,而词人是潜藏在“物”后,把这份“情”紧紧依附在梅花即“物”上表现出来,“物”所具有的特点和品性即是作者想表达的“情”。故词中仍是以“物”为主要的描写对象,只不过深层蕴涵着一片情谊。如果说这首词“情”的指向不太明确,我们再来看苏轼的另一首咏物词《水龙吟·次韵章质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全篇仍是以杨花为主要描写对象,写杨花似花非花的特征、无人怜惜的现实、抛家傍路的“无情”、随风追梦的“有思”,这样的杨花勾人想起只身一人、无人陪伴、只得以梦“寻郎去处”却还被无情的莺莺燕燕呼起无奈流下离人泪的思妇,杨花“一池萍碎”的结局也让思妇产生“流水落花春去也”的伤春惜春之感。整首词以杨花喻人,写离愁,在对杨花进行描写的同时塑造出一个肝肠寸断的思妇形象,其所要表达的离愁的“情”也是藏在“物”后,依托杨花即“物”传达出来的。这种抒情方式较为委婉含蓄,和上一首《西江月·梅花》机杼相同。
如果说,苏轼咏物词“着重通过客观物境呈现审美主体心理人格特征,因而是以客寓主的静态结构的话,那么,周邦彦的《六丑蔷薇谢后作》、《花犯·梅花》等慢词就注重于审美主体心灵流程的展开,是一种主客双向对流的动态结构。”(方智范《论宋人咏物词的审美层次》)换句话说,苏词中的“我”是潜藏在“物”后,“情”是依附在“物”上。而在周词中,词人将“我”搬上词面,则“物”与“情”的关系又发生了些许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