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一场“战国策派”为中心的“英雄崇拜”论战为他深入讨论人格教育提供了契机。在他看来,英雄崇拜正是人格教育的起点。他说,所谓“英雄概括来说,就是伟大人格,确切点说,英雄就是永恒价值的代表或实现者。永恒价值乃是指真善美的价值而言,能够代表或实现真善美的人就可以叫做英雄。真善美是人类文化最高的理想,所以英雄可以说是人类文化的创造者或贡献者,也可以说是人类理想价值具体化的人。”就外延而言,“英雄不但指豪杰之士,而且包括圣贤在内。”“英雄这个名词,含义比圣贤一名词较广,他包括文人、宗教家、道德家、政治家、科学家和预言家。”不仅如此,英雄崇拜也比圣贤崇拜更为积极,更有生气更有战斗的精神。因为圣贤代表的是静穆圆满的图画,而英雄则表示生活上的战斗性和奋斗性。
贺麟认为,“崇拜与佩服有别”,“佩服是佩服别人所有自己所无的”,佩服的对象同自己的精神生活并不发生密切的关系。但崇拜则与之相反,“至于崇拜却不是崇拜别人所有自己所无的,乃是崇拜别人和自己所共有的。别人有,自己也有,不过别人所有或比自己深切著明,足以代表启发我之所有。”因此,在崇拜的过程中,多少含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即以勇崇拜勇,以仁崇拜仁,以智崇拜智,是一种精神上的相互吸引沟通的关系,是一种精神与精神的交契,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的真诚。
同时,崇拜英雄也与服从领袖不同。“服从领袖是实用行为”,是为了社会组织、法律纲常,我们不能不服从。“至于崇拜英雄,乃所以修养高尚的人格,体验伟大的精神生活。简言之,英雄崇拜不是属于政治范围的实用行为,乃是增进学术文化和发展人格方面的事。”因此,古今中外,人们都认为应该找一个模范人格来作效仿的对象。
具体说来,崇拜者与被崇拜者具有以下几种形式:第一种是生者崇拜死者。如孔子崇拜周公,孟子崇拜孔子,朱子崇拜周程,子孙崇拜祖先。第二种是下崇拜上。如臣子崇拜君王,地位低下的人崇拜地位高的人,学生崇拜老师。如费希特崇拜康德,李白崇拜韩愈。第三种是同辈的崇拜。然而这种崇拜以朋友关系居多。如鲍叔牙崇拜管仲,徐庶崇拜诸葛亮,尼采崇拜瓦格拉。第四种是上崇拜下。也是最有趣的一种崇拜。如刘备崇拜诸葛亮,左光斗崇拜史可法,往往成为千古美谈。就四种关系而言,“生者崇拜死者是‘古道’,下崇拜上是‘忠道’,同等崇拜是‘尤道’,上崇拜下是‘师道’或‘君道’,亦可称领袖指道(Leadership)。”
在贺麟看来,英雄崇拜是极其自然的事情,甚至是不能逃避的事情,“因为每一个人内心都有崇拜英雄的驱迫力,都有其英雄本性或价值意识,都多少具有认识英雄的能力。假如一个人笑骂一切人,鄙视一切人,绝对不崇拜英雄,那就违反了他的本性,他心理上一定有一种病态,他精神上一定感觉到一种空虚和痛苦。”
对人而言,崇拜英雄也是提升自我精神能力的事情。因为“崇拜英雄是基于认识英雄”“没有思想学问智识眼光,就不能够认识英雄。”因为认识英雄其实很难,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并不常有,“仆人眼里无英雄”。在黑格尔看来,“这并不是因为英雄不是英雄,乃是由于仆人只是仆人。”仆人之所以不能认识英雄,是因为“他们自己的人格中,没有英雄的成分。他们不能认识英雄。他们和英雄没有精神和精神的交契。”“所以必定要有精神生活和修养的人,方足以言崇拜,必定要求情志安顿的人,方足以言崇拜。”
基于此,贺麟认为,教育不应回避英雄崇拜,“就教育方面言,英雄崇拜就包含中国人名言所谓‘以身教从’的以身作则的‘身教’。假如抹煞英雄崇拜,就无异于抹煞人格教育,不注重身教,一切教育的学术工作,就会成为机械化、工厂化、商业化、教员和学生、教员和教员,都没有精神交契、人格感召的关系。”从根本上说,英雄崇拜和教育是内外合一,辩证统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