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易胆大》的喜剧性
《易胆大》(以下简称《易》剧)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川剧三和班在龙门镇上演出,当地恶棍麻大胆觊觎三和班当家花旦花想容的美色,因不可得而怀恨在心,便对三和班和花想容的丈夫——三和班当家武生九龄童百般刁难,九龄童为三和班的生计着想,带病演出《八卦图》,累毙舞台。易胆大匆匆赶来救场,竟成诀别。为复仇,易胆大让花想容拜龙门镇上的骆善人为干爹,利用骆善人的势力,与麻大胆一较高下。易胆大设计将麻大胆引上舍身崖,在舍身崖上将麻大胆吓得跳崖。身负重伤的麻大胆回到家中,为了不履行与易胆大的约定,竟然装死。易胆大识破麻大胆的诡计,设计让麻大胆的妻子麻五娘用木棍将麻大胆打死。易胆大终于完成了为师弟报仇的心愿。正当易胆th 大、花想容和三和班欢天喜地的要离开龙门镇时,隐藏极深的骆善人露出了其本来面目,恩威并用,欲逼花想容就范。花想容为保三和班和易胆大,对骆虚以委蛇。易胆大设计整死了骆善人,他以为自己解救了花想容,可当他打开花轿时,却发现花想容已经自尽。易胆大手捧师妹遗书,欲哭无泪。
《易》剧的基本情节是一个正义者用特异的方法惩罚两个地方恶霸,是把丑恶撕破给人看,这本身就具有喜剧性。再加上《易》剧在舞台表现中也融入了相当多的喜剧手法,这就使得该剧的喜剧色彩相当浓厚。应该说,《易》剧是一部喜剧性极强的作品。由于当今观众比较喜爱喜剧,喜剧性便成了戏剧吸引观众、产生良好剧场效果的重要成分。李渔在《闲情偶记·科诨第五》中讲到“文字佳,情节佳,而科诨不佳,非特俗人怕看,即雅人韵士,亦有瞌睡之时。作传奇者,全要善驱睡魔,睡魔一至,则后乎此者……皆付之不见不闻,如对泥人作揖,土佛谈经矣……只消三两个瞌睡,便隔断一部神情,瞌睡醒时,上文下文已不接续,即使抖起精神再看,只好断章取义作零出观。若是则科诨非科诨,乃看戏之人参汤也。养精益神,使人不倦,全在于此,可作小道观乎?”所以说,“科诨”对于保持观众的注意力是相当重要的。
语言的喜剧性,一些角色的插科打诨往往是由情节和人物性格的喜剧性生发出来的。因此,情节、人物性格的喜剧性是更为内在、更为重要的喜剧性。《易》剧在人物性格的喜剧性、情节的喜剧性以及为了表现人物性格或推动情节发展所采取的表演形式上的喜剧性这三个方面下足了功夫,从而决定了它的可演性和取得好的剧场效果的可能性。
第一、 人物性格的喜剧性
《易》剧中有许多具有喜剧性格的人物,其中当属易胆大和麻五娘这两个人物性格的喜剧性最强。##end##
易胆大由于长期跑江湖见多识广,所以他往往能够洞悉自己对手的弱点在哪,再加上他为人机智,鬼点子极多,因此面对危机他便能够对症下药、化险为夷。他明白麻大胆是地头太岁,自己只是个江湖艺人,要想报仇只有“空手打老虎,四两拨千斤。”他让花想容认骆善人为干爹,“暂时借房子躲雨。用骆府招牌,钳制麻家,”自己才好“挽下圈圈,把仇人引进‘八阵图’。”在麻家茶馆的堂会演出中,众人依计行事,诱导麻大胆“亮‘天牌’”——“上舍身崖”比胆,但麻大胆一见是和易胆大比,他又不愿去了,于是易胆大就用激将法说“麻五爷民愤太大,做贼心虚,只好把舍身崖挂在嘴上,威胁文人学士。今日易先生登门请教,你又巧言推辞。算了。你除了捏起一副腚子吓娃儿之外,其他莫得取方了。大家说,麻五爷的胆子是不是假的?”“是不是虚的?”最后,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麻大胆不得不上舍身崖和易胆大比胆。在舍身崖上,易胆大扮作九龄童,三和班众人扮作小鬼,一起把麻大胆吓得跳下悬崖。当得知麻大胆装死时,易胆大利用麻五娘和麻大胆貌合神离的状况,假扮媒婆,刻意指引,让麻五娘当着麻大胆的“尸体”说出自己要改嫁骆善人的话,逼得麻大胆无法再装死,麻五娘以为其诈尸,用木棍将其打死。当骆善人要占有花想容时,易胆大用了一招“移花接麻”。自以为聪明的骆善人认为自己识破了易胆大的诡计,认定帏内所坐之人乃是麻五娘,贪心的骆善人觊觎麻家财产,意欲“花的麻的一把抓”,并向“麻五娘”说出自己会摆平麻大胆的弟弟麻老么的。谁知,帏内所坐乃是易胆大“移花接”入的麻老么,麻老么恼恨骆善人妄图抢走五嫂,霸占麻家财产,将其杀死。
在以上的冲突中,我们没有见到像悲剧和正剧中那样的好人凭借自己坚强的意志力与坏人所进行的直接对抗,我们看到的是足智多谋的易胆大用一些“怪招”、“邪招”来曲线救国,这种处理产生了相当强烈的喜剧效果。在《易》剧中,易胆大是个喜剧色彩极强的人物。
除了易胆大,《易》剧中还有一个极具喜剧性格的人物,这便是麻五娘。麻五娘是一个天天照镜子极其自恋的悍妇。在去麻家茶馆的途中,坐在轿中的她突然吆喝着要停轿,轿夫问她“啥子事?”她说“我想骂人。”并宣称“三天不骂人,走路没精神。”正当她摆着架势想骂天骂地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她的镜子,她拿起镜子变着花样的照,并宣称像自己这般的花容月貌哪里去找。在麻家茶馆的堂会演出中,麻五娘冲进茶馆,叉腰大吼“做啥子?做啥子?叫花子朝王,吃大户吗?哪个叫易胆大?拈出来老娘看一下!”龙头大爷看不过眼呵斥她“袍哥面礼有规矩,泼妇骂街,成何体统?”麻五娘不予理会反而叫嚣道“啥子巫规矩?老娘是骂人的大王!”众人拿她没办法只好让易胆大这边出一女将。易胆大的妻子易大嫂一出来,麻五娘便脱下鞋子要和易大嫂武斗,当意识到武斗对自己不利就改“女面礼”。在和易大嫂斗嘴的过程中,易大嫂问麻大胆算啥子胆,麻五娘竟脱口而出“色胆大如天!”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在灵堂上,易胆大假扮媒婆来找麻五娘,说一个心里有她的人让自己来提亲,麻五娘擦干眼泪乐呵呵地问是不是麻老么,易胆大说不是,并告诉麻五娘意欲娶她为妻的乃是龙门镇上极有势力的骆善人,麻五娘听后乐得手舞足蹈,并指着麻大胆的“尸体”问“死人咋个办呢?”易胆大让她把“尸体”明天抬出去埋了并让她后天就过门,麻五娘听后高兴地说“要得,粑粑要吃得热烙!”,然后她还理直气壮地指责麻大胆落得今天的下场乃是其拈花惹草造成的,自己要改嫁也是情理之中,唱了一出活脱脱的“吊孝思春”。在《易》剧中,麻五娘是一个具有喜剧性格的反面人物,她的丑被充分暴露在观众面前,令观众忍俊不禁。
在《易》剧中,易大嫂、麻大胆、麻老么也都是具有喜剧性格的人物。众多具有喜剧性格人物的云集,使得《易》剧具有了根本的喜剧色彩。
第二、 情节的喜剧性
《易》剧中设置了许多的巧合与误会,这些巧合与误会不仅推动着剧情向前发展,而且生发出了许多具有喜剧性的场景。
在麻家茶馆,麻五娘因为去得晚,所以不知道麻大胆不愿跟易胆大上舍身崖比胆,还误以为易胆大不敢上舍身崖。这个误会使得麻五娘理直气壮地和易大嫂争执到底谁的丈夫胆子更大,并且在自己失口丢丑后,为了挣回面子,便提出要让易胆大和麻大胆上舍身崖比胆。麻五娘和易大嫂较量的场面是极具喜剧性的。
在灵堂上,麻五娘误以为麻大胆已经死了,当易胆大假扮的媒婆来提亲时,她才会敢于上演“吊孝思春”。当麻大胆实在不能忍受麻五娘的行为起身指责她时,麻五娘才会误认为这是惊尸。灵堂一场是《易》剧中最具喜剧性的。
麻大胆死后,麻五娘误以为骆善人要娶自己,所以去花想容的寝室赴三更之约。堂倌引麻老么跟踪而至,使得麻老么坚信骆善人要“抢走五嫂,霸占家财,”于是灌醉麻五娘,并假扮成她坐在帏内。骆善人在得知麻五娘坐轿子出场去了,红旗管事不曾查看轿内,而引路的、抬轿的都是易胆大的朋友,所以他误以为自己识破了易胆大的诡计——抬走的是花想容,留下的是麻五娘。这才有骆善人“花的有姿色,麻的有家财”“花的麻的一把抓”的想法,才会有他对帏内的麻老么说“麻五娘,骆某早就对你有意,碍于令夫,不便下手。今朝如愿以偿,二家合并。茶馆改为骆记,两全其美。”“麻老么敢来刁难,骆某买通官府,载上罪名,赏他一个大辟。”当骆善人掀开盖头才发现是麻老么。一场“狗咬狗来鬼打鬼”的闹剧展开了。
《易》剧中除了设置一些巧合与误会从而生发出了许多具有喜剧性的场景外,还设置了不少具有喜剧性的细节:
当麻五娘回家发现麻大胆“死”了,便哭道“老么,你莫劝我。为嫂与你五哥夫妻情重,咋个不伤心啊……”“我的呀,我的……我的镜子,烟竿呢?”当她拿到镜子、烟竿后说“唉,我在二里坳打麻将熬了个穿夜,不晓得瘦成啥子样儿了?”然后她一边顾影自怜,一边吸烟嚎丧“我的五爷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呦!”
麻大胆装死时,听到麻五娘在自己的灵堂之上思春,他又害怕向易胆大服软不得不装死,又听不下去麻五娘思春之语,在矛盾的心理下他几次要起来又不得不躺下。
《易》剧中设置的巧合、误会及具有喜剧色彩的细节比比皆是,这些设置不仅有助于塑造人物,为剧情发展做出铺垫,而且是形成该剧喜剧性的重要手段。
第三、 表演形式上的喜剧性
在戏剧中往往用夸张的手法来表现具有喜剧性格的人物,而在众多类型的喜剧人物中,被讽刺的喜剧人物往往采取的表演形式是最夸张的,而且常常夸张到荒诞的地步,因为只有这样,形式才能压倒内容,才能避免这个人物的丑恶让观众产生憎恨的感情,从而影响喜剧效果。在《易》中,麻五娘是最具有喜剧性格的反面人物,是被讽刺的对象,所以这个人物的表现形式是最夸张的。
舍身崖下,麻五娘以极其夸张的扭动走上舞台(表现其坐轿),突然,她吼道“落轿”。落轿后,她大喊着真想骂架,三天不骂架就着急。咋呼呼的嗓门配上大幅度的身体动作(比如:大步幅、大幅度的甩动胳膊等)将一个可笑悍妇的形象呈现在了观众面前。正当观众以为接下来这个悍妇会想办法解决自己骂架的瘾时,麻五娘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镜子,她放下了想要骂架的欲望,拿起镜子照了起来,她前照、后照、左照、右照、上照、下照,变着各种花样照镜子,动作生硬、表情妩媚,再加上她不断用夸张的腔调夸赞自己的美貌,一个极度自恋的形象就活生生地被勾勒了出来。这段表演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是夸张的腔调、夸张的动作再加上前后两个状态的瞬间变化以及麻五娘对自己的夸赞与其实际形象的严重不符这一系列的喜剧因素,使得这段表演产生的喜剧效果非常明显。
在麻家茶馆的堂会演出中,麻五娘一进茶馆便一掌推开易胆大,然后便叉腰大吼,并且毫无顾忌的和龙头大爷争吵,后来又和易大嫂骂架,一般化的夸张动作和语调似乎还不足以将麻五娘的喜剧色彩充分表现出来,于是就用一个凳子来增加麻五娘上下移动的幅度,在这段表演中麻五娘的动作幅度更大、更夸张,从而增加了这个人物的喜剧色彩。
在麻大胆的灵堂上,刚开始麻五娘照着镜子吸着烟嚎丧,动作依旧极其夸张,但当易胆大假扮的刘妈妈来做媒后,她开始动小心思为自己盘算,夸张的动作中便加入了一些幅度相对较小的动作,这些小动作虽然不那么夸张,但是与麻五娘习惯性的夸张动作形成了鲜明对比,又强化了喜剧效果。
在《易》剧中,易胆大的表演也常常具有喜剧色彩。在麻大胆的灵堂上,易胆大假扮媒婆给麻五娘说媒。在这段演出中,易胆大的表演形式就是彩旦的表演形式,其喜剧性非常强。
虽然《易》剧在人物性格、情节以及表演形式上都具有极强的喜剧性,但是,我们仍然有理由认为,《易》并没有达到这个题材本身所应该达到的喜剧性。
首先,我们说过,《易》剧的基本情节是正义者用怪异的手段惩治恶人,这决定了该剧应该是具有充分的喜剧性的。但是,《易》剧在塑造剧中第一主角易胆大这个人物时并未做到充分的喜剧性,易胆大不论是在关于他的情节设置上,还是在扮相和表演动作上都存在着明显的正剧化倾向,这极大地削弱了《易》剧的喜剧色彩。
《易》剧以“易胆大”为题,并且在前几场确实着力表现了易胆大的大胆,在麻家茶馆的堂会上通过易胆大同麻大胆的斗嘴,将他的大胆推向了一个高度。一直到这里,易胆大都可以说是正剧人物的性格。然而,在接下来的演出中,“大胆”这一人物的“正剧”特征开始弱化,喜剧特征开始显山露水,易胆大的喜剧性格逐渐加强,到了“灵堂”一场,观众彻底明白易胆大的主要特点是“机智”而非“胆大”,他前边表现出来的胆大也是因为他非常机智,凡事成竹于胸,易胆大应该是个喜剧人物。由于《易》剧在前几场把他处理成了正剧人物,这就造成了人物性格前后不统一。
不仅如此,易胆大的人物造型和表演形式与人物性格也不统一。
在《易》剧中,易胆大除了在假扮媒婆说亲一段戏中用了彩旦的造型和表演形式,其他时候都是以正剧角色的造型和表演形式出现在场上的,也就是以正剧的形式演绎喜剧人物,这就造成了内容与形式的不统一。
其次,由《易》剧的正义者以怪异手段惩治恶人的基本情节构架,我们同样可以提出,花想容的剧终死亡除了削弱该剧的喜剧性之外,到底还有多大的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