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不同于故事,它包含着对故事的处理、态度和看法。美国著名电影学者大卫·波德维尔曾经说过:“我们身边有很多故事,也许叙事是人类了解这个世界、给予它一个意义的基础”。波德维尔认为,叙事不仅仅包含故事,还包括非故事的情节和叙述形式;叙事既关注故事与情节之间的内在联系,又注重叙事样式和结构形成的文本特点。叙事与故事,二者的概念并不等同,虽然有共同的因素,但差别也很明显,故事偏重于讲述的内容,叙事则强调讲述内容的形式,是叙事者对故事、情节、叙事形式等整体创作安排的结果与体现。
传统电影的叙事模式以讲故事为主,以情节冲突为核心来组织故事情节,好莱坞电影正是在世界范围内引领着这样一种经典的电影样式,故事有清晰的发展线索,通常分为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四个部分。然而,在当代电影观念中,认为经典的围绕冲突讲故事的形式有些失真,反而追求现实主义的叙事。现实主义叙事显得有些平淡,为了追求贴近生活的艺术效果,导演常常巧妙隐藏人为安排的痕迹,而是以一种看似未经修饰的、生活本身就是如此的叙事方式呈现在观众面前。现实主义叙事电影,尤其擅长以弱化矛盾冲突、组织看似松散的情节、追求生活细节、记录日常生活的方式进行叙事。
是枝裕和的电影显然属于后者,是现实主义叙事的典型范本,影片喜欢描述现实的日常生活状态,营造日常生活氛围,避免复杂的戏剧冲突,弱化了故事情节,结构松散,依靠人物内心冲突和日常生活细节推动影片发展,呈现影片中人物的生活状态和感情变化,展现角色的情感挣扎和心灵困境。是枝裕和的电影善于捕捉日常生活中我们司空见惯的景象,以全新的方式为我们呈现,然后让我们从中品味最熟悉的生活中的诗意,这也是电影的某种魅力所在。戈达尔说,电影就是琐碎的片段。是枝裕和的电影善于以细节和情感推动剧情,采取去戏剧化的叙事策略。
家庭生活是是枝裕和影片的主要题材,《海街日记》的选题也同样如此,饮食是日常生活的重要环节,《海街日记》对家庭日常饮食和海猫食堂进行了着重表现。影片中的四姐妹居住的老屋,更是在吃的方面处处表现出家常的琐碎与时光的痕迹。大姐做饭用的大铁锅,感觉应该是外祖母时代就一直用的。大姐晚上在小店买菜,跟店主闲闲地聊天,她应该经常去那家店——以她的性格,应该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固定在某一家店买东西吧。三姐做咖喱饭,虽然好像不好吃,但小妹妹也吃得很开心,两姐妹由吃咖喱饭而谈到了父亲的过往,小妹妹在回忆中品味着父亲的温暖,三姐也由此对陌生的父亲多了一份了解,姐妹二人之间的关系顿时变得更加融洽密切,平添了一份生活的温馨。大姐在医生朋友家里吃饭,从她自己亲自做饭、从冰箱里取东西的行为里可以感到,两个人的关系非同寻常。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起了各自的生活,医生谈起了自己的住在乡下的妻子,寻常谈话之间,大姐的内心已经起了波澜,不由思考自己到底该如何处理这样复杂的关系。
除了家庭日常饮食场景,“海猫食堂”作为影片中小镇上的餐馆,是枝裕和也对其进行了着重表现,很多故事在这里展开,人物在这里汇聚,小镇因为这个餐馆而更像是一个大家庭。“海猫食堂”在片中具有浓厚的象征意味,象征着镰仓这个小镇充满了“家”的意味。在以《海街日记》为代表的是枝裕和的家庭题材的影片中,“吃”是极为重要的影片元素,影片对于家庭和朋友一同吃饭的场景总是不厌其烦地去呈现。小妹在海猫食堂找到了父亲的过往,这是父亲曾经经常到访的地方,她吃到了曾经熟悉的味道,明白了父亲为什么那么喜欢做咖喱饭。在这里,饮食是纽带,连接着过去和现在,承载着生活的记忆,包含着亲情的思念。是枝裕和曾经说过,“吃”让一家人围聚在一起,饮食是家庭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活着”的象征。日常生活的种种状态都在饮食中慢慢被描绘,饮食将日常生活化的审美意识体现得酣畅淋漓。正如是枝裕和在他的随笔中所说:“世界如此精彩,日常生活本身就很美丽,生命本身就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