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准为沈兆霖的接任者,他于咸丰四年(1854)四月到任,属于过渡性质,该年八月便被新任学政廉兆纶取代,并未有参与兵事的事迹流传。而廉兆纶却真正地深度参与了江西兵事,其标志性事件便是参与咸丰六年(1856)的广信保卫战。
廉兆纶早年深得道光帝的赏识,“遗命诸臣可大用者,兆纶与焉”。他的早期仕途生涯一路顺风。刚到江西学政任上不久,便“转侍读学士,再擢内阁学士”,次年便“授工部侍郎”。至此时的种种迹象,皆表明他将被“大用”。
廉兆纶本幼年便爱好军事,弓马娴熟,并且著有多部兵书。咸丰朝督学江西,对他而言似乎可以在江西一展所长。然而,在浴血奋战了几个来回之后,却落得个病免的下场,“大用”成为泡影。他参与广信保卫战的经历,深刻地反映了在体制突变的状况下,学政对自身职能定位的调适和不适。
从始至终,廉兆纶便积极参与江西兵事,根据现存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廉兆纶军务奏折和相关公牍,可以勾勒出他参与江西兵事的概貌。其参与过程,不光表现在为朝廷探听军情的分内工作,而且还表现在直接参与兵事,指画机宜,以及染指兵权等种种突破体制的工作。
咸丰五年(1855)冬,太平军攻破瑞州、临江,直接威胁省城南昌,江西全省告急,廉兆纶对此密切关注,迭报军情。次年(1856)三月初二日,恰在广信考棚的廉兆纶探得江西各处被攻陷的情形,除将“贼势之蔓延迅速未有过于江西者”的情形驰奏朝廷外,还“飞咨闽浙总督、福建、浙江两巡抚,并浙江驻扎衢州之湖南臬司周起滨就近进兵,援救省城”。
除此之外,他还以“往返札商,益稽时日,危急至此,畛域何分”为由,“不避越俎之嫌”,在没有预先知会曾国藩和罗泽南的情况下,奏调原本准备进攻武汉的罗泽南部湘军,来江西攻打占据瑞州、临江的太平军。曾国藩心中虽然另有打算,最终还是决定请调罗泽南离开武汉,回援江西。然而未及调离,罗泽南便于三月初八日阵亡于武昌城外。
三月初十日,廉兆纶上奏清廷,请调闽、浙兵赴援广信。因浙兵较近,应“速饬浙江抚臣无论何项兵勇星夜急由玉山前进,先保此郡以安人心,以通省垣及饶州之路,俟闽浙援兵陆续赶到,立即会同进剿,庶于两省皆有裨益。”三月十四日,清廷便对此回应,同意调兵请求。廉兆纶的积极表现获得了清廷的信任,令他“督饬耆龄等,就现有兵勇实力堵御”,畀以饶州、广信兵权。至此,廉兆纶正式获得了饶州、广信地区的兵事督办权。三月二十一日上谕,肯定了廉兆纶“请饬浙省兵勇由玉山前进,先保广信以通省垣及饶州之路”的呼吁。并因此下达了奏调饶廷选的命令,此人在其后的广信保卫战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上谕说到,“饬饶廷选统带闽兵,驻常山曹城一带”,等各路兵马到齐之后,“即速由玉山直出广信,节节进剿。”朝廷对廉兆纶的在兵事方面的表现非常满意,故不忘加以鼓励,令他继续督办民团、打探消息。三月二十五日,他便上奏,言及“广信募勇事宜稍有就绪”,特别是他所招募的民团头目中,以“文武生员”居多,所得之勇,共计二千人。此时石达开已率西征军南下,廉兆纶对江西战况颇为乐观,自请驻扎广信,“督饬该地方官管带新旧练勇协助官兵,一面会同闽浙统兵各员相机进剿。”四月初九日上谕,同意廉兆纶的安排。
但至四月十四日,江西战局又发生反复,廉兆纶也改了口风,他意识到江西商路断绝,饷源匮乏,“江省大势已不可支,此真东南腹心之忧,不可不亟思变计者也。”鉴于江西与浙江分属两省,两省“不得不自固自顾考成”,不利于互相驰援,所以他建议朝廷选派一名大员统一督办两省军务。
四月二十七日上谕,仍令廉兆纶参与兵事:“广饶两郡未遭蹂躏,守御尤为紧要。仍着廉兆纶督同地方官,将劝捐办团等事实心经理,以资保障。”廉兆纶在六月十五日回奏之时,力奏“饶防紧急万分”、广信兵力单薄之状,并自陈“书生未更戎事”,以及“学政与闻军务一切非所素谙,呼应不灵”的难处,请求朝廷继续调兵支援。作为对此奏折的回信,六月二十七日上谕,令“曾国藩、文俊通筹大局,设法分兵兼顾饶州”、“保全广信”,在援兵未到之前,“着廉兆纶督同地方官实力团练”。廉兆纶已经察觉到学政参与兵事的无力感,朝廷也在调整政策,将学政典兵定为临时之举。
在此期间,廉兆纶还卷入了一场政治斗争。五月九日,他不顾“职司学校,地方公事非敢预闻”,劾参江西臬司邓仁堃修理城壕时不能“洁己远嫌”,并纵容“少年轻脱”、“本不宜与闻公事”的儿子邓辅纶领兵,妄图以兵事为其晋升之阶。此事为当时江西官场与战场的一件大事,风波一直持续到次年。
廉兆纶劾参的目标,看似是邓氏父子,实际上却是省城兵勇的领导者、江西巡抚文俊。据邓辅纶的挚友王闿运记述,因江西战况危急,朝廷除命令粤、闽、浙合援之外,还允许江西司、道官员私立军队来救急。“学政廉兆纶居河口,得专饶、信军事,颇訾巡抚文俊杂用将领,营军名号繁多,而雅善布政使耆龄。以耆龄忌邓仁堃,因言臬司子不宜将。”虽然王闿运与邓辅纶交情极笃,其言难免有所偏向,但廉兆纶因此而卷入巡抚文俊与布政使耆龄的斗争之中,却是实情。作为湖南籍的江西官员,邓仁堃屡立战功,并在各项工作上积极配合曾国藩的湘军。廉兆纶将其劾参,其实是给曾国藩出了一个难题。五月二十一日上谕,严厉批评曾国藩、文俊的用人政策,立将邓辅纶撤职,并令曾、文对邓仁堃进行彻查。十二月二十三日,曾、文联合上奏,为邓仁堃背书,称其所修的南昌城为“东南数省第一名城”,阻挡了太平军“窥伺省垣”。而他的过错,仅仅是“急于大端,略于小节”。虽然得曾国藩的极力维护,邓仁堃还是被“降五级调用”,继而中断了政治生命。由此,《清史稿》感叹到,“邓仁堃殚心筹防,不尽见用。”
由于各自职权与性格的差异,廉兆纶与曾国藩之间的行事方式亦颇有不同,可从他们对待江西狂生刘愚的态度可见一斑。咸丰五年正月初十日,廉兆纶按试吉安,刘愚应试,在考试途中“忽念盗贼遍江南北,碎文稿,作《安定策》,……录于卷面,注里居寓所”。十三日,廉兆纶出示公告,指责其“不遵功令照题作文,而上策妄谈时事,饬提调传讯惩办”。幸得吉安知府陈宗元在廉兆纶处为之力争,才被免罪释放。此后,刘愚得刘蓉引见,先至罗泽南处佐幕,后隶曾国藩麾下,从吴嘉宾、郭嵩焘讲学。据刘愚自述,曾国藩对其“幕府容狂”、“推许甚殷”,令其管带水师。从体制上讲,学政“衡文”的职责并不利于对军事人才的发掘,而这正是战争时期的急务和要务。
七月二十一日,廉兆纶在其奏报中强调了广信的战略意义,并请旨令曾国藩、文俊“以攻克抚、建,保全广、饶为第一要着”。廉兆纶在这封奏折中对江西局势做了乐观的估计,但是真正的危险马上就要来临了。是时,江西吉安、建昌等处的边钱会党,与太平军士兵合流,围攻广信。八月初三日,太平军开入贵溪,广信保卫战开始。此时廉兆纶正带领署广信府知府沈葆桢在河口筹办军饷。此战的关键是八月初九日饶廷选未等朝廷调兵命令,便统带浙兵二千抵达广信,遂于八月十五日大破敌军,解广信之围。据曾国藩在其有关此战的奏折中称,八月初四日,“廉兆纶派令前皖南道石景芬、教职郭守谦等,各带广义勇分投迎击。先胜后败,郭守谦阵亡,余俱溃散。匪党即于是日进城。”初六日,沈葆桢“单骑驰回府城”,并“当即飞函,请驻防玉山之安义镇总兵饶廷选就近赴援”,所以才有之后的饶廷选解围之事。曾国藩的奏折对沈葆桢大加揄扬,而对廉兆纶则直书其败。此后有关广信保卫战的各种记载,大体上都是以曾国藩的这封奏折为蓝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