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固文学的生命意识叙事:苦难、宁静与朝圣
内容摘要:西海固作家以自身的精神历炼谱写着这块西北角的风土人情、苦难、信仰和形而上思考,彰显着生命的张力和内质。西海固文学所传达的决不仅仅是文学的思想和审美,更是对这块土地和酝于其中的生命意识的感悟,是对土地、物等的亲和与大爱,是生存的宁静体验和精神朝圣的寓言。
关键词:西海固文学;苦难;宁静;朝圣
Life Consciousness of Xihaigu Literature on Suffering,Quiet and Pilgrims
[Abstract] Writers to describe the experience of their own customs here, suffering, faith and metaphysical thinking, illustrates the life of tension and the quality. Xihaigu literature must not only conveyed by the idea of literary and aesthetic, but also for land and life awareness of the sentiment, the love for land , is the quiet experience and the fable.
[Key words] Xihaigu Literature;Suffering; Quiet; Pilgrims
西海固文学以其强烈的地域特征——蕴含了丰富、深厚的地域文化内涵,而佳作迭出,并在较短时间内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西海固这块土地承受过太多的苦难和贫穷,并且还在继续承受着。“西海固”这个词本身也演绎成了贫穷干旱的代名词。这块土地是作家的精神渊薮,也是其素材的来源,作家们一个个在其中汲取着不竭的营养,“在他们的意象库存中,村舍、田园、土地、山岭、磨坊、旱年雨水、大雪、干涸等等,是最重要的语言珠贝和文学资源。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西海固籍的作家未写过与旱灾无关的文字。”[1](P93)其实,在这里,众多的环境意象都可以用一个词——土地,来概括。但是,西海固作家所表现的,并不仅仅是对西海固地域环境的深情缅怀,“他们的作品中所表现出的焦虑、烦恼、痛苦、压抑,不仅仅是宁夏和西部的,也是整个中国的,甚至是全人类的。”[2](674)例如,干旱、水、雪等这些意象,不仅与西海固紧密相关,也是人类文化迄今为止所关注的命题;庄稼、村庄、收获歉收、生灵等,可以说是中国乡土文学长久以来表现的母题;还有人与天、与地、与命等,都是表现地域又超出地域的文学事实。##end##
西海固文学既是对地域苦焦、生活苦难的表达也是生存的宁静体验和精神朝圣的寓言。西海固作家以自身的精神历炼谱写着这块西北角的风土人情、苦难、信仰和形而上思考。他们所传达的决不仅仅是文学的思想和审美,更是对这块土地和酝于其中的生命意识的感悟。
一 苦难的生活底色
西海固文学是直面现实的,在一片贫瘠而干渴的土地上生存,必须承受其苦难。走进这片大地,其苍凉和满目黄土扑面而来,似乎在一瞬间要将人淹没,甚至无法呼吸,然而当深入到村庄、深入到人们的生活之中,更是深感物力维艰、来之不易。
在文学表现中一方面是对地域环境的描写,呈现环境的艰苦。诸如缺水、干旱等,而这一切背后的根本原因似乎源于一个对象——水。如“一个村庄的名字叫喊叫水……地面上到处都是/裂开的嘴巴”(王怀凌《西海固文学作品选:生命的重音·六盘山顶的雪》)“喊叫”是比“呐喊”更强烈的愿望表达,村庄的缺水也即意味着一村子人一生中生命的缺水,大地干裂的嘴巴也即是农人一生无法逃离的迷宫,生生渴望着水又是生生缺水。水在这里似乎有点像被等待的“戈多”,在希望与失望之间流逝了多少代人如血的“喊叫”。而如果有一点水情况又会怎样呢?“金马湾河里的水苦得像药,外来人喝了,立马闹肚子,外来的牲畜饮了,立马拉稀!”(了一容《西海固文学作品选:生命的重音·金马湾轶事》)与这般河里的水相似,在部分地区农人常年喝着窖水。一窖水便是一家人一年的守望,而窖水的来源就是雨雪,因此,对水的渴望又变成了对雨雪的期待——不仅是人需要喝水,土地、庄稼、牲畜都在期待养命之水。在西海固文学中对雨雪的书写不胜枚举,“雨声便是雨打骨头的声音/是骨头开花的声音”(杨梓《宁夏青年作家作品精选·诗歌卷·雨声》)。在这里雨雪不仅是其本身而且演绎成了衣食、成了生存本身,缺少或没有雨雪的季节与有了雨雪的季节将意味着来年不同的光阴,那是遮寒的衣服、养命的粮食、下地的种子、孩子的学业……同样,对于干旱、烈日的叙事无疑是从另一面对水的失望表达。“在西海固/在2000年/太阳正系统地蒸发着我们的村庄”(季栋梁《宁夏青年作家作品精选·诗歌卷·马车轧过村庄》)这“蒸发”常常是几个月不见一点雨星的蒸发,是一铁锨挖下去见不到湿色的蒸发,是能将庄稼、耕牛榨干的蒸发……
另一方面,是对生活艰辛的叙写,这是与上一方面紧密相连的问题。由于地域的艰苦、水的缺少,使人的生存举步维艰,时常面临着最基本的温饱威胁。例如诗人写道的“时间不会衰老/当一道道门锁被打开/我们的孩子也要上学/也要学习饥饿/痛苦和死亡/将自己泡在碱水里/然后等待夏日的炼火/将自己变成会飞的鸟”(左侧统《西海固文学丛书·诗歌卷·乡土》)。不老的时间、艰辛的时间见证了一代代人艰辛的生命历程,并且还在延续着,新的一代继续着先辈们的课程“学习饥饿/痛苦和死亡”,在“碱水”和“炼火”般的日子里浸泡生命、成长和死亡。有一颗飞出的心,但这土地又让谁守护?!生命的悖论愈加彰显了西海固人顽强的生命。
在人的生活中本来就存在艰难的一面,只是呈现的层面不同而已。在西海固,物质的贫乏显得尤为突出但不能就此停留,在物质贫乏的背后,人的精神更为重要。在巨大的苦难面前,西海固人并没有退缩,而是逆流而进、直面现实,用自己的汗水浇灌了大地,用自己的手茧证明了生命的不朽,苦难可以使他们的脊椎变形但无法改变他们站立的姿势。对于自然浓重的生命底色的描绘,是西海固作家们生命体验的传达,也是对于人生思考的抒发。透过生存的苦难,更应该看到其处世的宁静和精神力量的强韧。
二 宁静的处世态度
或许是这沉默的大地榨干了人们躁动的血脉,或许是祖祖辈辈已习惯了这般的生活,或许是人的生命已与这大地融为一体,在西海固人的生活中苦难和艰辛已成为其生活的内容,他们无时无处不是在其中,进而在精神心理方面显得坦然、安宁,亦即“认命” 。这一意识既包括对现实、对命运的妥协、消极;也包括对现实、命运的隐形抗争,角度不同其味殊矣。笔者更倾向于后者,其中溶注了人们对天、土地和生命的思考,这种岿然屹立的精神渗透的正是生命的张力和内质——生命所承受之重不仅在于偶然(尽管可能宏大)更在于惯常(尽管可能微小)。
“暖烘烘的窑洞里储存着/春天的绿色,和我/不卑不亢的生命/我承认我的清贫/而因此/我才有了富足的勇气”(屈文焜《西海固文学丛书·诗歌卷·我是六盘山的农民》)。这诗句是直视现实的,对“窑洞”和“清贫”是坦然面对的,那窑洞是昏暗的然而在诗人的感觉中却是温暖的,是容纳生命的空间;这是命,是生活的内容,也是“不卑不亢”精神的寓所;也因此而“有了富足的勇气”,这勇气是面对艰难命运不屈的脊梁、是面对清贫的坚韧、是干渴大地上的绿……
正是以“暖烘烘”的心去面对生活,因而彼此间便充满了难以厘清的丝丝情绪。在石舒清《清水里的刀子》(《宁夏青年作家作品精选·小说卷》)中,我们看到回族老人马子善与一头即将被宰杀的老牛之间难以诉说的一腔柔情和感情联结。许多篇目中,人与物已经超离了所属(主人与占有物)关系,而是共同构成了生活的内容,进而构筑着“家”的存在。
在西海固文学中,“土地就是土地,哪怕荒凉如废墟,贫瘠如大漠,西部的农民也会全身心地热爱自己的土地,热爱自己的生活。”[3](P688)这种热爱,使人与土地熔铸成了一体,土地因为人的触摸而具有神性,人因土地的厚重而身心旷远。 “别难过我死了,随便/让犁去解剖/让风去评说/只要,是在你的怀窝/故乡啊/我是你土里的/蚯蚓/为了你,我一辈子/苦苦地眷恋/深深地爱着”(屈文焜《西海固文学丛书·诗歌卷·我在故土里歌唱》)。在这里,生命的终结与土地的关系让我们看到了蒙古族与狼、藏族与秃鹫的关系,天葬与土葬共同昭示了人与世界的关系,仅是选择的寄托方式不同。也是以此表现了对土地的亲和、大爱,对故乡的眷恋。
三 朝圣般的精神守望
在自然环境恶劣,物质贫乏中生活的人们需要取得坚定的力量与之对抗,如果缺乏富足的精神世界的支撑恐怕是难以为继的。而精神的力量除了来自对土地、对水和对粮食的深重感情和召唤外,信仰成为人们面对艰难时世的核心力量。不管是汉族的天还是回族的真主都成为各自的精神依托和归宿,在此神秘力量激励下,他们能够克服物质的极度贫乏、现实的各种苦难,就如石舒清的《小青驴》(《青年文学》2000年第2期)中老得像一截榆树根的姑太太咀嚼着苦菜团子一样,这就是生活,是命。对沧桑有了一种坚韧和坦然。“我背负时光的积伤/把内心的灯盏点燃”(王怀凌《西海固文学作品选:生命的重音·远方》)。只要生命之灯常明,人便有了神性,土地也就有了人性。也如张承志《心灵史》中所表现的,信仰占据了人精神心灵的核心,也成为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生生延续的守持。
郭文斌在《开花的牙》(《六盘山》2000年第1期)中表达了对这片土地上生与死的追问,在创作笔记中写到:“小说的概念不复存在,犹如置身一片久远的草地,视线被一种带着露珠的阳光打湿,一切都回到了‘当初’那个样子,才发现我们的心灵积了怎样的一层灰尘,洗礼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发生了。生是美丽的,而死虽然不是喜庆,却也不是悲凉。”[4](395)不是喜庆、不是悲凉跟苦难的生存环境形成了新的对照。死是生的延续抑或注解,对生命的思考是这土地的一种声音,它属于西海固又超出了西海固。
“贫瘠的地域和苦焦的人们不仅仅只拥有苦难,比之于生活在‘幸福’当中的人们,他们拥有更为强大的精神力量和价值情怀。他们的灵魂也许是孤单的,但并不脆弱;他们的声音也许是单调的,但强劲而宏大。”[4](P688)如虎西山的诗《猎人》(《西海固文学丛书·诗歌卷》)写到“猎人深深地走进山/走/进/直到把自己/走成山的宁静的心脏”和单永珍的诗《向日葵:晚风向西》(单永珍《词语奔跑:单永珍十年诗选》)写到“哦,那个背负经卷的朝圣者/季节的苦难以黄金的馈赠呈现更深的忧郁”。“山的宁静的心脏”和“朝圣者”几乎可以成为西海固人和西海固文学的隐喻,以坚定的形象与自然(山)融为一体,以朝圣者的姿态,直面人生和命运的舛变。“渲染着一种返璞归真的审美理想,展示了人的生命的酷烈悲壮和苦难生存中的灵魂救赎,张扬着一种经历苦难,战胜苦难,好好活着的生命意识。” 【4】(P396)人与环境、物相依为命,但又是超越的,精神富足的,形成苦难生活中超然的一面。我想,正是在这样一种追思中,才会有诸多贫瘠大地上的赤子们,用他们的灵魂和手中的笔诉说着心灵的话语。这种言说是痛苦的、是直面现实的、是深沉悲怆的。多少人以如血的目光守望着你,多少人走出了大山却一生走不出你的怀抱。这是西海固人的“命”,也是西海固文学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