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萨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中不无笃定地说,“甚至可以这样说,没有帝国,就没有我们所知道的欧洲小说”,现如今电影作为一个文化输入形式,比之小说所能搭建而起的复杂意识形态结构不遑多让,——“小说从根本上是与资产阶级社会联系在一起的”,电影亦然。电影是帝国与文化的合谋,即权利意识形态和大众文化的接榫,价值观熔液于民众视角下的文化氛围中,而成为帝国的副产品。电影是文化的有力表达方式,它作为文化与帝国主义下的某种隐喻,众生喧哗的外衣之下是作为一种同时具有内向性和外延性的产品。以内向性方面而言,电影在构建其价值观时所参考的往往是通称为流行文化的普罗价值观念、或是权威所确立和认可的主流价值观念,而在电影不断建构自身的同时,也在同时建构着公民的身份认同,“民族主义造就了民族”,电影的价值观书写同时也反向造就了公民的价值观。正如王德威所言,“小说不建构中国,小说虚构中国”,电影的虚构更为彻底,对于精神文化意义上留给公民的想象也更有理想主义色彩,同时,电影情节适时的“化虚为实”地勾连现世,不断加固“官方民族主义”或是帝国所建立的共同体结构。在外延性上,电影发行全球,在强烈的历史和意识形态的驱使下谋划、占领“看不见的领土”,以某种意义上具有暴力性质的“陌生化”叙事外衣为包裹,以即时的与全球视角下的普适文化观点接轨的价值表达为手段,试图与东西方的文化文本建构起对等(但实际上是不对等的)的关系,文化侵略出之以文化渗透的柔和方式。
漫威电影宇宙提供了电影叙述的新的可能性。不仅仅是具有教科书意义的固定化的情节原型,或是接续性的系列电影间的勾连贯通,我们感兴趣的在于其在20部电影中一以贯之的文化内核的建构和加强。无意于简单化其电影叙事,仅举例以述说漫威电影宇宙所构建的价值体系。
首先是着意营造的身体叙事。在漫威电影宇宙中,抛开射线辐射、血清注射、基因改造、神话身份或是其他外部刺激的华丽外壳,大多数主角都有“‘欲望的、物质的、被规训的和暴力的’意象化身体”加身,而另外的主角则统一都以科技傍身。美国队长、雷神、黑豹,系列影片中都出现了大量对于肌肉的具有张力的特写,而黑寡妇则同样给人具有不凡力量的印象(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不能够赤裸上身),在此语境中,很难说是刻意的“表现出显著的男性中心立场”,或是“商品经济”视域下的“特殊商品”的展示,我们认为此时的身体叙事指向了作为艺术品的身体,昂扬的身体不再作为一种副产品,它更多地被表现为具有审美观感和文化隐喻的符号,某种特指之物。在电影中,身体不仅仅被叙述为以一当十的对抗性的生理资本,——事实上,尽管拥有非同寻常的身体,在角色设定中还是尽量避免了对身体的直接暴力行为,也就是说,雷神有了雷神之锤和闪电、美国队长有了盾牌、黑豹有了振金盔甲,在如此这般的对抗性叙述中呈现剧情(叙事和被遮蔽的叙事对于文化现象的建构非常重要,在二者对立的表达中关于身体的叙事具有了特殊的意义),使身体本身具有了审美意义。我们在影片冲突之间的间歇中,总是“不经意”地“看到”主角脱下上衣展现身体的片段,或是在激烈冲突中对于肌肉的别有用心地特写(一个经典的片段即是在《美国队长3》中美国队长徒手拉下直升飞机的特写,此时镜头不加掩饰地对准了史蒂夫·罗杰斯赫拉克勒斯般饱满的二头肌)。审美化的身体表达隐含了建构完美身体的暗示,同时,当艺术最终指向至精神领域,身体形象就变为具有神性光芒的意象,指征力与美、昂扬和激情。不缺乏暴力镜像,但漫威电影始终在暴力或是受虐式的身体表达上稍显保守(大概,《死侍》是唯一一个异类),也成为对审美化的身体的一个注脚。
另外则是对美国精神的显式表达。在这里,美国精神的内涵具有相当的复杂意义,而纠缠在电影中的精神意涵同样如此。我们以主要人物进行分析。首先是美国队长形象的塑造。作为漫威电影宇宙中独特的以国旗作为自身身份符号甚或图腾标志的形象,美国队长有意被塑造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代言者。电影的精心刻画,美国队长1中台词“I can do this all day”,美国队长2中对冬日战士友谊的捕捉,美国队长3中为自由征战,复仇者联盟3中再次征战,每一部都有正向的鲜明主题完成对价值观的塑造。在电影中美国仅仅作为隐居的背景或某种象征,因而美国精神的定位由角色符号化的装扮来显现。继之,钢铁侠等人物的塑造则体现了国家形式下的个人英雄主义和集体主义的混合。漫威大量的独立英雄电影总是表现出个人单打独斗拯救世界的情节,诸如钢铁侠系列电影、雷神1、死侍1、死侍2、黑豹,角色的惊人潜力在个人英雄主义穷形尽相的夸张下显得无所不能,政府或暴力机关在此时化为无声的背景,世界在个人手中得到救赎。与此同时,复仇者联盟系列电影、美国队长3和银河护卫队系列则着重述说作为团队的重要性。价值观的变换体现出对于最大限度的普世价值观的追求的努力,也是在多重价值观混合的语境中对文化输出的一种努力。最后则是对于影片中反派人物塑造的分析。复仇者联盟3之前的反派塑造多是在全球范围内公认的反面形象,诸如纳粹、恐怖主义、AI人格化等等,但是复仇者联盟3的最终反派灭霸却很难称得上是一个恶人,在整体布局完全向北欧神话和希腊神话让渡的同时,剧情设置引入了形而上的哲学思索——灭霸的目标是随机消灭宇宙一半人口以使宇宙恒定的达到某种平衡,尽管电影的处理方式充满漫画式的夸张,当我们将思索转向于问题本身时,就很难说清灭霸这种具有单纯理想主义和大宇宙主义的角色算不算得上是严格意义上的反派(某种意义上来讲,灭霸的个人牺牲与心怀宇宙反而成为某种心酸的隐喻)。
“帝国主义不仅是统治的关系,而且是服从于一种具体的扩张的意识形态”。漫威电影宇宙的中心主题始终是价值观的宣讲,而不惜使电影成为一部混血的作品,以冀达到像回声一样再现作为理想状态下的人的精神世界,漫威电影宇宙启动至今的20部作品也成为一个使理想精神有所依附、有所联系、互相合作的网格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