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讲述的核心内容。多方“语言”合成的电影作品所体现的故事不再明确体现为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简单的压抑,而是进入人民的现实生活中,它不会像“地图”或“博物馆”一样成为某种殖民主义的统治权威的代表方式,也无须与当地民族主义争夺合法性或话语权,甚至电影可以融液多方理论和话语,而仅仅将这样一部混合体投射到世界版图中,完成文化的渗透。当非西方文化成为东方主义的“他性”,不对等的文化贩售出之以电影这种非硬性传播方式,冲突被隐晦的交流取而代之,西方殖民主义的文化霸权依旧在暗自解构殖民地权威的力量。
刘禾《跨语际实践》中提到所谓“伪普遍性”概念,意指将某种分析性范畴不加节制套用而引发的各种问题,而实际上是没有研究价值的——其实反映出某种研究视角上的文化偏见。解决方法就是竭力使用普遍性的关键词并注意在跨域概念的边界时对概念游移范围的严格检验。而在后殖民主义下的漫威宇宙电影这个问题上,该论述具有同样适用的意义:我们需要关注的,就是当电影成为穿越甚或僭越文化边境时,是如何冲破或是隐瞒其殖民地权威的来源的。
首先是对少数族裔和边缘群体的携同。电影荧幕上对于黑人、印第安人或是亚洲人的种族歧视仿佛已是悠远的回音,事实上,20世纪80年代以后伴随着后殖民电影理论逐渐被建构而起,来自西方的“殖民凝视”逐渐边缘化,主流电影书写出现了相对固定且政治正确的角色配置,表现在漫威电影宇宙中,则是:男性主角的侧面总是充斥了忠心耿耿的黑人(有时也表现为东方人)、精干或具有启蒙意味的女助手,美国队长的特工卡特和猎鹰山姆·威尔逊(黑人)(于美国队长2正式登场),钢铁侠的“小辣椒”和战争机器罗迪上校(黑人),死侍的凡妮莎和多品德(阿拉伯人),奇异博士的古一和王(中国人),等等。饶有趣味的是,在漫威漫画中钢铁侠的最终反派是人设为“天朝王者”的满大人,最终的电影呈现中则由英国人扮演。而当漫威电影宇宙将视角投向宇宙,争斗的双方转化为星球之间的对抗,“殖民歧视”仿佛更显得虚无缥缈。
与此对应的则是来自被殖民者的“主动渗透”。文化渗透据称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帝国主义对其殖民地的文化输入,另一种是殖民地对其宗主国的主动迎合。而在此之外,尚存在另一种主动模仿形式,表现在对于西方话语体系的主动体认和模仿,并掺和进当地的权威价值观念。2017年由吴京拍摄的战狼2(此电影被定义为“超级‘英雄’亚类型片”)成为具有代表性的文化事件,这种文化现象被认为是“国家形象的建构”、“符合呼应了当下国势和民心”。我们不应质疑其客观上达到的精神表达高度,但是,在“几乎把中国人百余年的压抑给宣泄了”这样的狂欢中,全盘好莱坞化的叙事书写难免使人疑惑:中国电影是否真正与独立的精神文化意蕴相融合了呢?或者说,如此“恰好点燃了观众的爱国热情”的文化作品,是否存在矫枉过正?后殖民主义时代的国际版图上,美国对非西方世界的文化渗透得到的回应是知识分子视角下的批判和普罗大众消费主义下的狂欢至死,而本土电影的模仿收获的则是精英阶层(或是权力阶层)的揄扬和民间语境的两极化批评,其间的文化断层成为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刘禾在《跨语际实践》中引入了“知识的健忘机制”概念,意指知识在其被建构的过程中同时不断被历史化、稳固化、真理化的过程。我们的焦点即在于,当一个文化帝国悄然形成的时候,我们如何既避免落入既定的话语体系中成为“他者”,又得以叫醒陷入“铁屋子中的人”——此时的重点已不在于选择,而是如何打破。不然的话,障壁将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