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真切自然。“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这些诗句不事雕饰,客观真切地呈现出自然之美,就好像脱口而出。王国维尤爱这种自然真切的表达,将其称之为“不隔”。“不隔”之作,作者能够体物真切,由形传神而又不破坏自然本身的特征,从而能够深切地感染读者。学者叶嘉莹在其《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中写道:“作者有真切之感受,且能做真切之表达,使读者亦可获同样真切之感受,如此便是不隔。”“不隔”之作质朴晓畅、明白如话,其写景必能传达出自然的本性,其抒情必能传达真实的心声。反观“隔”之作品往往雕琢玩味、刻削太过、用典颇多,给人“有心为之”的感觉,“有心为之”则“真”的纯度打了折扣,少了自然之趣,难免给人“矫揉妆束”、“隔雾看花”之感,让人亲近不得。
其二,真情真意。“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王国维认为李后主是拥有“赤子之心”的真性情之人,虽为人君但内心葆有纯真,恰“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后世认为他之所以能够写出“非人力所能及”的“天籁”,在于他“于富贵时能作富贵语,愁苦时能作愁苦语,无一字不真,无一字不俊”。“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王国维在谈到“屈子文学之精神”时,以两字括之,曰:纯挚。在他看来,“丰富之想象”必须附丽于“纯挚之感情”,方可产生像《离骚》这样伟大的诗篇。诗人词家必须以真感情观人事物,这样他的作品才不辜负于自己的心声。敢发真声,敢言真话正是诗人气骨之彰显。除却诗人、词人,王国维本人之学问、之文章亦皆可以“忠实”二字当之,他的成就无不来自于“忠实”,来自于内心的真情、真意、真思想。艺术创作要能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以真情济之。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其三,真实不伪。在《人间词话》手定稿第三十二则,王国维提出“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这是一个很超卓的美学见解,他要求我们评判一则词的美学价值的高低要透过其现象来观其本质,不仅要关注其外在的语词表达,更重要的是词中所呈现出的思想内涵,其词品是否高雅,其所表现的人物品格是否美好,情感是否真挚,而非拘泥于其语词形式是否“淫鄙”,由此词之高雅浅俗即可判别。与之相联系的需提到他对“淫词、鄙词、游词”的看法。他认为即使“淫鄙之尤”如《古诗十九首》中“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久贫贱,轗轲长苦辛”,也能够流传百世,关键是在于其不失为“真”——真实地抒发了“荡子妇”之心声,真实地活现了那批精通“市侩哲学”占据“要津”的高位者的嘴脸。故而读之不觉其淫,但觉其“亲切动人”,不觉其“鄙”,但觉其“精力弥满”。而“游词”如《论语·子罕》:“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则“哀乐不衷其性,虑叹无与乎情”,显得虚伪又轻浮,故孔子讥之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与“淫词、鄙词”相较来看,宁要前者之“真”,而弃后者之“游”。由此可见,王国维在词的本质上既区分雅俗,又主张“雅而不避俗”,而评判雅与俗的关键在于“神之真”与否。因此对于“淫词、鄙词”是否低俗,不可妄下判断,其与那些“假清高”之作相比较却要真实的多,而王国维真正要否定和批判的是虚伪的“游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