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文本中,所有伦理问题的产生往往都同伦理身份相关”。人的伦理身份代表着人与他人、与社会的关系,也暗含了人对社会伦理秩序的维护,对人的行为有约束作用,要求人承担相应的责任并履行义务。如果人不承担与身份相关的责任,甚至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地改变身份,则会破坏相关伦理秩序,导致伦理冲突或伦理犯罪的发生。在《禁闭》中,艾丝黛尔、加尔散和伊内丝经历了身份的一次次变化,每一次变化都离不开他们的选择,推着他们离犯罪更近一步。艾丝黛尔从姐姐变成了妻子、情人、母亲和弑婴犯,加尔散从丈夫变成了情人、从国家公民变成了叛徒,伊内丝从表哥的妹妹变成了入侵其婚姻的第三者、从表嫂的小姑子变成了她的情人。他们的身份变化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相关人物的死亡,也使自己沦为罪犯。
艾丝黛尔一共经历了四次身份变化。她为了救助重病的弟弟,选择嫁给一个有钱的老人,完成了第一次伦理身份转变。这一伦理选择反映了她对弟弟的疼爱,是她对家庭责任的一次主动承担,毫无疑问表现了她的理性担当。然而其婚姻关系的确立终究仅仅建立在为了获得资金援助的基础之上,所以从根本上说是不稳定的。这次身份变化为她带来了财富和地位,也为她日后的出轨提供了物质基础。在婚后的几年时间内她的性欲受到了压抑,并逐渐变得分外强烈,一旦条件允许,则会产生强大的驱动力而使她做出失控的行为。最终她在对性欲的极度渴求下选择频繁出轨,实现了性欲上的自由,也引起了第二次身份转变,即从妻子变成了情人。之后她意外怀孕并诞下女婴,完成了从情人到母亲的伦理身份转变,也就是她的第三次身份变化。这次意外的身份转变给艾丝黛尔增加了抚养女儿的伦理责任,也同时增加了她和情人私情曝光的风险,而一旦她的婚外情事件曝光,她就有可能要被迫与情人们断绝来往、过回压抑欲望的生活,或者失去她现有的财富和地位。然而对于艾丝黛尔而言,丈夫的物质支撑是她放纵自己的前提,而母亲的身份阻碍她自由伸展其欲望触角,所以她得让这个身份消失,回到诞下婴儿之前的生活状态。于是她不顾情人的恳求,当着他的面将女婴沉湖,实施了伦理犯罪,完成了第四次伦理身份变化,即从母亲变成了弑婴犯。而她的罪行导致情人罗歇开枪自杀。面对这样的结果,艾丝黛尔说“他真是疯了,我丈夫从没起过疑心”。于她而言,只要丈夫没有起疑,她就可以继续享受着物质财富,继续和情人们保持关系。结合上文的分析可知,艾丝黛尔是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她为了追求性欲一次次改变伦理身份的行为体现了她身上斯芬克斯因子的极度失衡,也为她得不到加尔散的青睐埋下了伏笔。
同样,加尔散在利己主义的价值观下经历了从丈夫变成情人、从国家公民变成叛徒的双重身份变化。在家庭伦理关系中,加尔散好奇妻子的承受底线,想知道她究竟被折磨到什么程度才会流泪,才会责备他,所以他违背丈夫的伦理身份婚内出轨,并把情人带回家里过夜,折磨妻子长达五年之久。他认为这种方式让妻子“获得”了愤怒、委屈、痛苦等情感体验,因此觉得自己是个拯救了妻子的英雄。在他看来,妻子过于喜欢他,对他的出轨和花天酒地忍气吞声,像个不会哭泣、缺少感情的殉道者。然而在加尔散对妻子的描述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妻子对他的精神折磨非但不是没有反应,而是流露出一种对事态无可挽回的麻木感和绝望感,但他却把妻子对他的忍让、无奈等情绪曲解成讨好、不在乎,这种扭曲的解读恰恰表现了他对妻子的极度不了解。他作为丈夫,没有真正关心过妻子的需求,也没有维护家庭的和谐,而是把自私当成处世原则,把自己的需求作为行动和评价行动价值的出发点,并在好奇心的驱动下破坏了家庭伦理秩序。由此可见,加尔散是个极其自以为是又自私自利的人。在全民抵抗运动中,加尔散依靠着以自我为中心的处世原则,设定自己是个英雄,并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做的事情都会让别人评价他是英雄,包括他在战争中放弃抵抗选择逃跑的事件。从他的叙述中可知,他认为得到别人的正面评价远远强过他对自己的评价,却也因此引发了他的身份认同危机。在战争的集体伦理语境下,人既可以选择服从集体也可以选择服从个体意识,只要其行为和选择维护了社会集体的利益。然而加尔散是因为害怕死亡、怕被关押而拒绝上前线的,他违背了国家公民的身份当了逃兵,并打算以逃出国外办和平报纸作为所谓的抵抗。由此不难看出,他的伦理选择仅仅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是一种贪生怕死的行为,但这个行为极有可能造成更多人员的伤亡和社会经济损失。他把自己的存活置于集体的生命和利益之上,违背了社会集体的伦理规范,反映了他社会责任感的极度缺乏。而他仍然给自己贴着“英雄”的标签,认为他只是死得太早来不及做出英雄事迹而已,并以此希望周围人叫他“英雄”。他的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使他无法认识到自己的懦弱和胆小,也引起了他和伊内丝之间的矛盾。
伊内丝生前介入表哥表嫂的婚姻关系中,引诱表嫂讨厌表哥,进而带表嫂私奔,使她在身份上从表哥的妹妹变成了入侵其婚姻的第三者、从表嫂的小姑子变成了表嫂的情人。对于伊内丝来说,她的这一选择满足了她对表嫂的占有欲,尽管先后造成了表哥表嫂家庭伦理关系的失和与破裂,还进一步导致表哥的出车祸死亡。她身为妹妹,本身具有守护哥哥以及保护哥哥家庭完整的伦理责任,但是在她看来哥哥不过是一个她讨厌的男性而已。她为了得到表嫂,无视妹妹身份的约束,不去承担维护家庭完整的伦理责任,而是随意破坏家庭伦理秩序,是一个冷漠至极的人。在表哥死亡后,伊内丝一遍遍地向表嫂重复表哥的死因,因为她知道自己要为表哥的死负责。然而她并没有选择保护表嫂、勇敢地去自首或做出任何补救行为,而是将罪责一次次地陈述给表嫂,让表嫂一次次接受良心的拷问,替她承担罪责来获得自己内心的解脱,最终引起表嫂开煤气自杀。从伊内丝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她明白自己的行径很恶劣,她说“我真的很残忍”,并把自己比喻成燃烧在别人心中的一团火,似乎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进行忏悔。然而当加尔散说她的行为不厚道时,她先承认自己做得不对,紧接着反问道“那有什么关系呢”。这一态度上的转折告诉我们,她虽然明白自己做了不道德的事,但这件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满足了她对表嫂的占有欲,达到了她的目的,所以她并不后悔。由此可见,伊内丝以我行我素的自由行为追求对同性的极端占有,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