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244年开始,忽必烈开始大规模征召北方文士进入其潜邸之中,“岁甲辰,帝在潜邸,思大有为于天下,延藩府旧臣及四方文学之士,问以治道。”北方文士陆续汇集忽必烈潜邸之中。其中一些北方文士在进入忽必烈藩府之前已经随同蒙古军队南下江汉地区。如1235年姚枢、杨惟中随同阔端南下江汉地区,姚枢在德安解救被俘的赵复,促成赵复北上。而后世将赵复看作元代北方理学的开启者,“河北之学,传自江汉先生,曰姚枢,曰窦默,曰郝经,而鲁斋其大宗也,元时实赖之”“静修先生亦出江汉之传,又别为一派”。从征文士真正大规模南下是在忽必烈南征大理与南宋时期,随同蒙古军队南下的士人有刘秉忠、刘秉恕、张文谦、张易、姚枢、杨惟中、郝经、王博文等人。其中就现存文献而言,刘秉忠、郝经留下大量南下诗歌作品,其他从征文人留下南下诗作相对较少。本文主要以刘秉忠、郝经等人南下期间诗歌创作为线索,探求南北对峙一百多年来,北方文士以从征方式进入南方过程中,其诗歌所具有时代与地域特色。这些从征文士所作诗歌中既有关于蒙古军队南下征战过程中军事行动、战争形势的记叙以及蒙古军队士气的描述,还有不少南方自然与人文风光的描写。
从征文士南下诗作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对南下征战进程的叙述。
(一)南征途中军情之紧张。从征文士随同忽必烈南下征战大理和南宋,其诗作中有不少对紧张战争形势的描摹。刘秉忠作为忽必烈潜邸时期的主要谋臣,参与了忽必烈早年征战大理以及江汉地区的军事行动。特别南征大理期间,刘秉忠诗歌中有不少关于蒙古军队征战记叙。南下大理途中,要“重劝小心防暗箭,深知老将识兵机”卷一乌蛮道中,而在深入西南地区之后,刘秉忠发出了“投亡置死虽能胜,履薄临深未敢安”卷一过白蛮之感。刘秉忠诗中除了直接对紧张军情的描写之外,他还很善于通过对环境的描摹进而渲染军情的紧张,“风急旌旗高捲日,夜长刁斗寂无声”卷一满坦北边。而郝经在随同蒙古军队南下江汉时记叙了蒙古军队在石门期间军队在应对严酷的自然与军事环境时,能够“部伍条整顿,介胄听将令。遇敌勿妄动,涉险更安静”。南方地理形势与北方不同,对于南下征战的蒙古军队有相当大的挑战性,随同蒙古军队南下的北方文人对此也多有感发。
(二)南征行军途中之艰难。蒙古军队南下大理和江汉地区,途径西南以及湖北地区,这些地区山险水急,因此行军之途径多险阻。这些从征文人诗中除了记叙南征时战争形势紧张,其中还有不少对南征途中行军艰难的描叙。郝经随同蒙古军队南下江汉地区时,和南征将士一起历经艰险异常的行军之路,“甲士斫前路,呀转岗坂竞。登天忽落井,急注缭一经。翻身伏马鬣,植立上石磴。覆地露叶滑,摔面树枝迸。断木余高盘,蹶步复拉胫。楂竹磔青耳,剟刺蹄血凝”。从郝经的描叙中可以看出,南征江汉期间,蒙古军队开辟道路,山险林深等等都是需要克服的困难。而在南征大理期间,蒙古军队需要从甘肃南下,穿越川西、滇北等地,这些地区多高山急湍,地理形势比江汉地区更为险要,同时,行军距离更长。刘秉忠在南下云南期间,所过之处是“脊背沧江面对山”卷一过白蛮,刘秉忠第一次来到西南少数族群聚居地区,其地山川与风土给刘秉忠留下深刻印象,“鞍马生平四远游,又经绝域入蛮陬。荒寒风土人皆怆,险恶关山鸟亦愁”一西蕃道中。可以说,这些北方文人第一次南下,所经之地多是山水险峻之处,对他们来说,南方山水之柔美之处并没有过多地在其诗中得到展现,其诗歌中更多地展现蒙古军队南下所经历的险山恶水。
(三)南征军队气势之盛。虽然军情紧急,行军路程又十分险恶,但是这些从征文人对蒙古军队南下取胜利却充满了信心。他们或者描绘蒙古军队围城时军阵之严整,如蒙古军队在围困大理城时,“天王号令迅如雷,百里长城四合围。龙尾关前儿作戏,虎贲阵上象惊威”卷一下南诏,或写军纪严明,气势胜人,如郝经南下江汉的蒙古军队“如律以次发,不鼓气益盛”,南宋军队面对南下元军,“敌人隔林望,坐甲不敢出”。不论是围困大理还是南下江汉,所在地区都是崇山急湍,地理环境十分险恶,加之这些随征文士都是第一次进入南大地区,其诗中对蒙古军队南下征战的描述虽有夸张与颂扬之嫌,但是仍然为我们深入了解蒙古军队南下的细节提供了丰富的历史材料。
(四)南征军队仁义之师的形象。刘秉忠、郝经在叙述南征进程时,有大量诗句描写蒙元军队不滥杀的仁义之师形象。在他们眼中南征军队是“伐罪令行元不杀,远蛮归服感仁声”卷一过鹤州,郝经直接写出“渡江不杀降,百姓皆安堵”之句,白兆地区的居民,“负担来迎降,马首争蒲伏。为闻不杀令,又复治安陆”。除了描述蒙古军队南下不滥杀的行为外,他们还对蒙古军队南征的正当性进行论述,指出“彼乃执信使,徼鄙閧偷劫。本以礼义期,谁知重骄跋”,因此“王乃振师徒,扬旗祃太白”。刘秉忠、郝经等从征文人不仅仅描绘了蒙元军队仁义之师的形象,还在阐释蒙元军队南下统一南方的正当性,正因如此,他们对蒙古军队南下统一天下充满信心。
从征文人诗中除了对蒙古军队南下历史进程的记叙外,其中还有不少南方意象的描写。作为从征文士,第一次踏入南方,从征文士眼中南方的山水与人文景观具有不同的意蕴,这就使得其南下诗作具有独特的风韵。
(一)南方山水与地势之壮丽。从征文士所经地区为西南与江汉地区,这些地区山险水急,使得其诗中的南方山水多壮丽之色。刘秉忠随同忽必烈南下西南地区,其诗中对西南山水的描绘多壮丽之景色,“一泓碧玉垂天影,万丈丹梯壮地形”卷一乌蛮江上,在过玲珑山时,他用“青”与“白”来描摹玲珑山之山色,“摩青块磊谁能凿,透白玲珑自可穿”卷一过玲珑山。郝经随同蒙古军队南下随州时,写出了随州“山南楚甸坼,汉东随为大”。除此之外,诗人在描写云梦泽时,直接使用了“乾坤入涵混,鱼龙深宛转”之句,其部分诗句所展现出来的气韵风格直与盛唐相埒。纵观刘秉忠、郝经诗中有不少有关南方山水地势雄壮的诗句,正是这些雄壮诗歌意象的加入使得二人南下诗歌有雄浑之风。
(二)南方莲、竹等凄清萧寒之态。莲、竹等是南方代表性的植物,在前代诗歌中多有出现,一般而言前代诗歌中很少将莲、竹等事物与凄清萧寒之感想联系。但是在郝经等人所作诗中,“莲”成为“野莲”,“竹”成为“荒竹”。这些南方植物所蕴含诗歌意蕴明显和前代有所差异。郝经在描写南方之野莲时,先叙写莲生长之处十分萧寒,“陂塘渺烟芜,秋波淡浮空”,而野莲在此萧寒之境中只能“金粉亦自香,霞腴为谁容”,凄清孤独之感跃然诗中。郝经这些诗作中所展现的意象与诗人南下时期的心境有密切关系,诗人借助南方特有的植物表现出自己萧寂孤独的心境。
(三)从征文人诗中的南方人文景观。南方有着众多的亭、楼等人文景观,这些景观进入从征文人诗中之后,其历史文化内涵与诗人的心境相结合,从而形成别样的诗歌意象。因为不同从征诗人心境的差异,使得这些意象具有不同的风韵。但是总体而言,诗人能够恰当地将这些景观的历史文化内涵与自身的精神渴求有效地进行融合,从而创造出具有南方韵味的独特意象。郝经登黄鹤楼发出“我方溷戎马,对面兵尘隔。焉能载酒上,云间觅仙客”,诗人借助黄鹤楼仙人饮酒飞升的历史文化意蕴,表达了自己在战争中对洒脱人生的向往。而刘秉恕登随州白云楼,面对萧瑟的秋风直接发出“黄耳不来家信远,西风肠断白云楼”四册154之感。可以看出,这些南方人文景观由于其独特的历史文化意蕴,使得它们成为从征文士表达心绪的有效载体。总体来看,不论是展现山水地势之壮丽,还是表现南方植物之凄清萧寒,从征文士诗中所展现出来的南方意象具有着独特的风韵。从征文士诗歌既记叙了蒙古军队南下的进程,丰富了蒙古军队南下的历史细节,与此同时还描写了具有独特风韵的南方意象,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学与文献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