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梨花
明天多云,后天有雨。宿友说。
后天。星期六。星期有雨。我什么也没有说,似乎星期六本应当是天降甘霖的日子,如果无雨,那便不是星期六。但是我的心却逐渐凝结起草色的露滴,化成一座湿润的井台,在密林深深处沉默。
你打井台走过,嗅到幽冷之气静谧而萧瑟……我不想摹仿郑愁予,可是星期六,与生命中的至爱艺术有约,这种相约,最担心天公哭泣。于是,一种莫名的江南惆怅情怀,不自觉在笔端流露。
三月中旬之后的济南,似乎每周都要落一场雨,每场雨似乎都在星期六,即使偶尔见不到雨的影迹,也似乎缺少些什么,心中酝酿雨的气息。莫非济南的春雨,只属于星期六么?淅淅沥沥,洗涤一座泉城所有的尘埃。
今年第一次到泉城公园,恰逢盎然春色。千里莺啼绿映红,花团锦簇,落英缤纷,天地舞出一折“堆花”,无声无息向融融草坪对对情侣唱道:“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珍护芳菲,免被那晓风吹颤。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也十分欢忭。”我寻访记忆的碎片,在似曾相识处,发现,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唱罢戏回首望去,竟有一团浮云化作白鸽落满枝头,为树冠披一道素纱。是梨花?不像。其实梨花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从未仔细观赏过。虽然在网络中自诩“瑟瑟梨花”,自信终有一天“千树万树梨花开,冉冉水袖天上来”。##end##
知其冰清玉洁,知其淡泊风流,知其孤高典雅,知其惨然飘零。当梨花开遍天涯,必是一片香雪海。自从白居易写下“梨花一枝春带雨”,天空的泪珠似乎有了淡淡清香。
那天下雨了。那天星期六。星期六真的下雨了。我始终难忘那座漫天飞花的园林,是否零落成泥辗作尘了?
原来这两个意象,永远不分离——梨花是大地的春雨,春雨是苍穹的梨花。
唐人刘方平说: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骆玉笙用京韵鼓敲出清代韩小窗的诗文:最伤心一年一度梨花放,从今后一见梨花一惨情。
王佩瑜跨越千年时空,化作唐明皇在夜雨剑阁中哀鸣:朕今后,一见梨花一惨凄;不忍睹,一年一度梨花鲜。
新编京剧《大唐贵妃》,更是一唱三叹:梨花开,春如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
梨花不知怎么了,惹着了千古文人。柔肠寸断,长夜难眠时,寄情于斯,恨之,怜之,痛之。
原来,曾有一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美人,在梨花树下香消玉殒。引起后人多少感慨,触发诗词歌赋中多少借古喻今或言志抒情的论争。真实的她,并不重要,或者说,真正的她,就活在后人离奇的想象思索之中,就像天然一朵梨花,被文人骚客素雅高洁的灵性。
最近李玉刚的《新贵妃醉酒》风靡网络。那是一曲何等高贵的哀怨:爱恨就在一瞬间,举杯对月情似天。爱恨两茫茫,问君何时恋……在思悠悠恨悠悠中逐渐凋零,凋零得惊心动魄。
星期六,我要她复活在梨园。当京胡起奏“海岛冰轮”,似乎东方果然升起皎皎皓月,风华绝代而万般凄楚,恰如桑恒昌的诗:我怕它滴下来/湿/了/人/间
山岳为樽,江泽为酒,冰轮滴落在其中,恰如梨花飘荡在潺潺溪流。令人抖然感到脆弱的“无可奈何花落去”,忍不住去想“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菲菲”的感伤。雁儿飞了。
这是一个雨丝风片,烟波画船的季节,这又是一个春心无处不飞悬的季节。大概梨花孤芳自赏的角落,总有雨滴的温润,雨也凄清,花也凄清。因此有雨的日子,不宜去赏梨花。
读孟称舜《娇红记》,总觉得天公不随人愿,少男少女的相见,偏偏被大雨阻隔,那炉火畔赏梨花的温馨,只能成为记忆,又觉得主人公实在优柔寡断,为什么不冒雨前去?此时有些醒悟,作者着力渲染的,也许不是一场大雨引发的变故,而是主人公在雨中悲叹的凄凉心境。
他想说,有些雨滴,我们除了叹息之外,真是的无计可施。
星期六有雨。那时的冰轮,怕是真是要滴下来,那时的梨花,又要孤寂了吧?我脑海中突然跳跃出一幅图画:灯光打在宫女晶莹剔透的纱衣上,朦胧飘渺,庄重大气,凄清如许,袅袅婷婷,千簇万簇梨花压满枝头,犹如圣如的山巅冰雪——那是《大唐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