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败是政治的毒瘤。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腐败丛生,无疑是任何现代政治伦理和价值观都无法接受的。但如果像20世纪50年代前的多数美国史学家那样,因其腐败而将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说得一无是处,甚至像民主党那样将从共和党手中夺取南部诸州政权称之为“拯救”或“救赎”,那恐怕不仅是不够客观和全面,更是别有用心。习近平同志指出:“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应该放在其所处时代和社会的历史条件下去分析,不能离开对历史条件、历史过程的全面认识和对历史规律的科学把握……不能用今天的时代条件、发展水平、认识水平去衡量和要求前人,不能苛求前人干出只有后人才能干出的业绩来。”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在评价历史人物时坚持社会进步或发展的标准和历史主义的标准。前者是指以历史人物能否推动社会的进步或发展作为评价标准,后者则是将历史人物放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条件中加以评价,设身处地评价历史人物的功过得失,不能用现代标准来评价历史人物,即所谓“当时当地标准”。上述标准虽然是针对历史人物,愚以为在评价南部重建时期共和党政府的腐败问题时也值得借鉴:
(一)不能因为腐败而否定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在当时当地的先进性
从社会进步或发展的标准来看,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的最大贡献和历史意义,莫过于在美国南部第一次(哪怕是短暂地)实现了黑人参政权、进行了赋予黑人平等权利的尝试,较之于内战前的奴隶制社会,无疑是巨大的进步。反之,在民主党夺取各州政权、重建失败后的南部,黑人的政治权利被逐步剥夺。到1900年已经到了基本完全禁止黑人从政的地步。到1940年,南部参加投票的适龄黑人选民仅有2%。在社会生活中,逐步建立起罪恶的种族隔离制度,并在1896年的“普莱西案”中得到被反动势力控制的美国最高法院的背书。南部各州(和部分其他州)随之纷纷颁布法律剥夺黑人的各项权利,并将种族隔离推广到“除商店、大街外”的各种公共场所和设施,从公共交通工具、学校、居住区……甚至到公墓,遍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使南部黑人“从摇篮到坟墓”都沦为“二等公民”。最为令人发指者,莫过于在民主党统治下的南部,“那些企图对种族隔离制度提出挑战,或拒绝将屈辱待遇作为南部日常生活的一个特征来接受的黑人,不仅要面临政治和法律权力的全面压制,而且还面临着暴力惩罚的威胁”,那就是惨无人道的私刑,其方式包括绞死、乱枪射死、烧死、肢解、用汽车或拖死等,而从未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法律追究。据统计,1882~1962年美国有4736人死于私刑,其中黑人占3442名。而绝大部分私刑发生在南部,1889~1918年发生私刑200次以上的有6个州,从阿肯色州的214次到佐治亚州的386次,全都是原南部邦联诸州。种种对比,不能不说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是巨大的历史进步,而重建失败到20世纪5、60年代民权运动之前的南部民主党政府则是巨大的倒退和反动。
(二)不能夸大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腐败问题在当时当地的严重性
美国学者的研究表明,19世纪70年代即格兰特总统(Ulysses Simpson Grant, 1868~1876年在任)执政期间,美国社会“腐败与欺诈指数”达到美国历史上的巅峰(1.03),19世纪80年代开始逐步走低,在1914年前后降到0.16的最低水平,20世纪70年代以来基本稳定在0.2左右的水平。如前所述,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1867~1877年),基本与格兰特总统任期相重合。换言之,共和党在南部执政的时期,恰好是美国历史上腐败程度最严重的时期。当时的美国,腐败既不是党派问题也不是地区问题,“而是社会性的、全方位的腐败,几乎侵蚀到政治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其腐败程度是否高于当时美国政府的一般水平,又是否高于当时由民主党执政的政府的水平,尤其是是否高于被民主党夺取之后的南部州政府的水平,由于相关数据资料的缺乏,有待于进一步研究。但目前不少学者对此持否定态度,如当代著名美国史学家埃里克·方纳(Eric Foner)认为,“南部出现的营私舞弊与那些年里由‘威士忌帮’(Whiskey Ring)和纽约的特威德帮(Tweed Ring)所实践的种种舞弊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前者牵扯到格兰特政府中的许多高官,后者则是由民主党控制”。曾任美国历史学会主席、被誉为美国“黑人史亚父”的约翰·霍普·富兰克林(John Hope Franklin)这样评价重建时期的亚拉巴马州政府,“不论是在1868年共和党人上台的时候,还是在1870年选出一位民主党人州长的时候,或者是在1874年共和党人最后被赶下台的时候,都没有什么显著的不同。贪污腐化是在两个地区、两个党派和两个种族莫不皆然的。”国内美国史研究奠基人之一刘祚昌先生则认为,“实则贪污盗窃及行贿舞弊是(内)战后美国全国性的普遍现象,而且北方在这一点上远远超过南方。格兰特总统的联邦政府内部的种种丑行,简直使南方相形见绌。南方出现的这些现象,不过是这个时期美国资产阶级社会的一个缩影而已。”
总而言之,南部重建时期的共和党政府的确很腐败,但这在当时的美国既司空见惯,又难以避免。用对共产党员的标准或者对现代美国公务员的标准去要求它的官员,恰恰就是前文中习近平同志所说的“用今天的时代条件、发展水平、认识水平去衡量和要求前人”,何啻缘木求鱼。腐败也不是南部共和党政府倒台的主要原因,“事实上,南部民主党人憎恨共和党政府甚于憎恨一个腐败的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