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南非的ZCC已发展成为南部非洲最大的非洲独立教会,这个融合了西方基督教教义与非洲传统信仰文化的新兴教会之所以受到多数非洲人的拥护与认同,最大的原因是它几乎能解决非洲人现实生活中面临的所有问题,比如疾病、厄运、巫术、贫穷、失业等。ZCC深深植根在非洲人的精神信仰与日常生活中,使那些经历着急剧社会变革与传统信仰崩塌的非洲人能够重新找到心灵的归属与慰籍。事实上,ZCC的多数教徒是从农村进城的打工者或者从周边其他非洲国家来南非工作的移民劳工。他们背井离乡,游走在城市与乡村之间,过着流动的迁徙生活,更需要寻求组织的庇护和精神慰籍。笔者从日常生活、政治与公民社会建设两方面来具体探讨ZCC在南非社会中所发挥的作用和影响。
1.ZCC在南非人日常生活中的作用
如前所述,ZCC遍布南非城乡各地,尤以南非北部与东北部为众。笔者于2017年3月在北开普省库鲁曼附近的茨瓦纳人村庄调研考察,住在一位虔诚的ZCC女信众家里,他的丈夫在离村30多公里外的金矿里工作,每月回家一次,她是全职主妇,负责照顾家里3个孩子以及多个亲属孩子的饮食起居。每天早上六点,女主人和女孩们就起床开始打扫屋子做家务和早饭。在农村的非洲人家庭生活中,男主外女主内分工明确,男人在外赚钱养家,女人照顾老人孩子、做家务、干农活。据笔者观察,女主人在家庭之外的重要社交生活就是参加教堂的各种活动。每到周日上午,她都会穿戴整齐去参加村里ZCC的教会活动。相比于其他教会,ZCC在村里的传教活动颇具神秘色彩,首先从外表来看,ZCC的信众们都在胸前佩戴有“ZCC”字样的五角星徽章,男人穿着统一的卡其布制服、戴着警察式样的帽子,女人也有统一式样的服装,通常是绿色上衣帽子、黄色裙子。
在ZCC内部存在很多组织,有男性合唱团、女性合唱团、铜管乐队等,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组织——莫库库(Mokhukhu),佩迪语中“棚屋”的意思,全部由男性组成,每周定期在一起唱歌、跳舞、祈祷、交流学习。他们统一的卡其色军装制服意味着他们是教会的守卫者。这个男性组织不仅传承延续着非洲人的历史与传统价值,也在教导着刚刚入教的年轻男子如何做正确符合规范的事情。ZCC在村子里除了每周定期的传教活动,还为每个家庭的重要仪式比如婚礼、葬礼提供服务。在调研期间,笔者有幸参加了一场邻村的葬礼,全程记录了ZCC信众在葬礼中的表现和作用。非洲人的葬礼通常在周末举行,以便于亲友们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ZCC合唱团在葬礼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从第一天晚上的守灵到第二天早上开始的吊唁再到死者入土为安,都有合唱团在旁边诵唱舞蹈,时而激昂时而悲伤时而振奋的音乐将整个葬礼过程衬托得庄重、平和又秩序井然,在抚慰人心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
2.ZCC对南非政治与公民社会建设的影响
后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宗教在民主政体的影响下日益走向多元与融合,信仰基督教的人数虽然占南非人口的绝大多数,但并没有形成独裁的基督教民族主义,这与基督教在南非发展过程中经历的重要变化息息相关。詹姆斯·科克伦(James Cochrane)总结出以下几点变化:“领导模式、新的基督教主导形式并未受限于最初的教会、新五旬节教派兴起的影响、泛基督教主义运动中认同与目的的混淆以及地方社会变迁。”随着南非社会发生的急剧变化,曾经在种族隔离时期主导南非政治的教会团体在该制度被废除后势力减弱,而那些曾经在政治上保持中立的非洲人教会凝聚成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其中ZCC就是一个典型代表。
种族隔离时期的非洲独立教会大都打着反殖民反白人统治的旗帜,彼时的ZCC不关心政治,且由于与时任南非总统博塔(Botha)关系密切[ 博塔曾于1985年赴ZCC圣城Mario参加复活节朝圣活动,并强调人们必须要服从于政府。]而被指责与种族隔离政府沆瀣一气,但也有人认为“ZCC为处在白人政治统治、经济剥削、城市扩张高压下的非洲人提供了一个安息之所。” ZCC巧妙运用一些新仪式来治疗非洲人所遭遇的病患与痛苦。因此,ZCC在种族隔离时期对政治的态度是暧昧含糊的,它既给非洲人提供了一个白人主导社会下的个人与公共反抗与宣泄空间,又因为没有对种族隔离政权造成威胁而被当局承认其存在的合法性,从而获得发展壮大的时机。据笔者考察,ZCC的政治角色在废除种族隔离后的新南非并没有发生大的改变,依然对国家政治比较冷漠,但其“自下而上”对南非社会的型塑与影响不容小视。ZCC在基层社会建立了成员之间的合作与信任关系,把来自不同族群文化的人们组织在一起,促进了社会团结与稳定,同时教导人们过健康向上的生活,为南非人的社会经济发展与基层社会稳定做出了贡献。
近年来,随着南非经济持续萎靡不振、政治斗争愈演愈烈,执政党ANC频繁爆出贪腐丑闻,导致南非社会动荡不安,排外风潮兴起,罢工、学潮不断上演,种族与族群间的矛盾日益凸显,很多时候让人感觉社会矛盾一触即发。在此背景下,诸如ZCC这样的非洲独立教会,因为自身的排外、神秘与专制对南非民主政治产生了一定的消极影响。而原本对政治不感兴趣的ZCC从2016年起一反常态,现任主教巴纳巴斯·莱卡尼阿奈(Barnabas Lekganyane)在公共媒体上高调宣布:“已向南非政府提交了公开信,对执政党的领导力表示不满,并且申请成立一个新的政党——锡安党(Zion political Party, 简称ZPP),参加下一任(2019年)的总统竞选。”事实上,ZCC主教在竞选总统时具备一定的实力,不论在乡村还是都市,ZCC都拥有比其他任何政党更多的支持者和信众,而这种跨越了种族与族群边界的宗教组织,更容易凝聚人心。对此,已有媒体认为,锡安党将成为值得信赖的政党,并给南非政界带来重大变革。ZCC主教在一次广播访谈中宣称:“锡安党将为南非人民争取更美好的生活而奋斗!”
占南非人口12%的ZCC信众已然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能够凝聚不同族群的社会组织力量,且这种力量紧紧围绕着莱卡尼阿奈家族为轴心,以严密、严格的教规与日常教会活动以及每年定期朝圣与觐见主教求得护佑与平安的方式,在整个南部非洲,建构了一个与主权国家相平行的一个拥有共同信仰与价值观的“国家”。而这个由精神力量团结起来的“国家”一旦有机会,用一人一票的民主方式来选择自己的政治权威与国家领袖,ZCC主教巴纳巴斯·莱卡尼阿奈必将成为下一任南非总统的热门人选,在南非历史上,尚无此先例。非洲独立教会对南非未来政治的影响充满着难以预测的不确定性。
2017年12月18日,西里尔·拉马福萨(Cyril Ramaphosa)当选南非执政党非洲人国民大会(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简称非国大)主席,迫于执政党内部压力与南非严峻的社会现实,时任总统雅各布·祖马(Jacob Zuma)在2018年2月14日宣布下台辞去总统职务,紧接着2月15日,拉马福萨当选为南非新总统并宣誓就职。被誉为商界奇才的拉马福萨曾被南非国父曼德拉誉为最具天赋的“新一代”领导者,多数人认为南非极有可能经历一个政治相对稳定的经济发展上升期。出人意料的是,拉马福萨就职总统后不久,即与ZCC主教巴纳巴斯在圣城莫瑞亚会面,在此之前有10年时间,巴纳巴斯都拒绝与非国大领导人会面。拉马福萨指出,非国大希望将2016年地方政府选举中失掉的民意民心找回来,他还在ZCC主教面前虔诚祈祷:“愿巴纳巴斯·莱卡尼阿奈主教保佑我们,能得到ZCC的护佑,是ANC和整个国家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