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山东地方戏曲大平调与梆子腔

摘要：山东菏泽位于鲁西南，地处黄河下游平原，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是闻名全国的戏曲之乡，枣梆、山东梆子、豫剧、四平调、大平调、柳子戏、大弦子戏、两夹弦等八大剧种是菏泽的招牌戏，其中，大平调是一枝别具特色的奇葩。

关键词：菏泽   地方戏曲    大平调    梆子腔

“大平调”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建团以来流行的名称，原称“大油梆”、“大梆戏”，因其击节所用二尺余长的大型梆子而得名，又因其唱腔音乐比山东梆子、河北梆子音调低而称“平调”。大平调流传了500余年，流行于以山东菏泽和河南濮阳、滑县为中心的冀、鲁、豫、苏、皖五省边缘地带，如鲁西南、豫北、冀南及豫东、皖北等地，向西传播到郑州、淮阳，南到徐州、亳州，北到大名、磁州，东到济宁、兖州，号称流行五省八州。著名演员有田金祥(黑脸)、陈贵馨(艺名“传斗”、“双角”，旦)、金钟儿(旦)、沈金贵(艺名“金豆子”，武生)、王可义(小生)、姬天荣(艺名“麻年”，红脸)、岳兴(花脸)、郭盛高（红脸）等。过去曾有“高平调俩教员，三百本戏一个单”之说，演出剧目达700多个，既有可以演出一个月以上的“连本戏”，也有“单本戏”及折子戏，上演剧目多为朝纲大事，其内容也多取材于《东周列国志》、《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杨家将》、《说岳全传》、《包公案》、《大红袍》等历史古典小说，民间生活故事戏较少，被群众视为大戏，剧名多用“铡”、“斩 ”、“收”、“反”等字眼，俗话说“拿不住奸臣不煞戏”，让人看得十分过瘾。现存传统剧目200余出，有《铡美案》、《铡赵王》、《铡郭槐》、《收吴汉》、《收姚旗》、《收坯彤》、《辕门斩子》、《反徐州》、《反洪山》、《临潼关》、《包公坐牢》、《张飞敬贤》、《挡马》、《秦宫月》、《大登殿》、《闯幽州》、《哭头》、《雷振海征北》、《战洛阳》、《百花亭》、《天水关》、《困河东》、《陈平打朝》、《东昌府》、《白玉杯》等，这些剧目气势恢宏、场面壮阔，深受群众喜爱，民间有“不吃饭，不睡觉，也要看看大平调”的说法。大平调糅合了杂技、武术等艺术精华，在花脸行当中，有一种使用铜铃、长獠牙的“铜眼獠牙”特殊扮相，演员能在口中装有2至6颗獠牙的情况下照唱不误，是一种绝技。大平调既以粗犷豪放为主要特色，又不乏典雅优美，唱腔刚劲有力、舒展雍容、精中见细，刚中有柔，不仅有流派特征，又具备个性化。其音乐遗产丰富，有重大研究价值的唱腔和曲牌约100余支，唱腔大多为红脸、花脸唱段，音乐属于板式变化体，主要板式有［慢板］、［二八板］、［流水］、［散板］，均有快慢之分，此外还有［起板］、［栽板］、［非板］、［导板］、［金钩挂］、［倒三拨］、［一串铃］、［拐头钉］等特色板式，曲牌有［二凡］、［朝阳歌］、［一枝花］、［大开始］、［小开始］、［五字开门］、［六字开门］、［五马］等，另有［昆调乱弹］、带花腔的［双过板］、［秋风凉］、［打枣杆］、［哭剑调］等专用曲调，演唱时用大本腔(真嗓)吐字，二本腔(假嗓)行腔，在男腔中，有一种特殊的发声方法，称为“立嗓”，也叫“哎腔”，即用假声倒吸气唱法发出极高的哨音（海豚音），发声高亢激昂，具有很高的技巧难度。大平调伴奏乐器有大梆子、笙、唢呐等，以大弦、二弦、三弦为主，称为“老三把”，打击乐器除通用的锣、鼓外，具有特色的是武场乐器，用直径一尺余的大铙、大钹各一对，音色低沉洪亮，称为“四大扇”，此外还特别配以四五尺长的两支长尖（亦称“尖子号”、“长尖子”）以制造强烈的气氛，鲁西南群众称之为“四大扇，两杆号，一听就是大平调”。现在，大平调已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项目。

大平调是公认的典型的梆子腔剧种，具有梆子腔系的五个共性特征：

（1）总体风格特征为高亢、激越、悲壮、粗犷。（2）伴奏乐器中必有两件有代表性的乐器，一是硬木梆子——一件打击乐——“梆子腔”因此而得名；二是作为主奏乐器的板胡——尽管在各剧种里板胡的形制略有差异，但都属板胡家族的乐器。（3）唱词主要为七字或十字的上、下对称句体式。（4）以七声音阶为主，旋法多跳进，音程常用四、五度和六、七度的大跳，音域非常宽，常在两个八度左右。（5）整板类腔句常常是在眼上起（第六个特征是女腔发展得较好，而大平调则是男腔发展较好）[2]。

然而，大平调的历史却比学界目前所公认的梆子腔要早。

绝大多数戏曲界人士都认为梆子腔各剧种在地域风格的背后是一脉同源，《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认为梆子腔起源于明代西秦腔，西秦腔在各地流传，与当地方言和民间音乐相结合，逐渐衍变派生为各地的梆子腔支系[3]。这种观点的史料依据最早见于明万历抄本《钵中莲》传奇中所采用的曲调［西秦腔二犯］。一种说法认为西秦腔即是与秦腔不同的甘肃调（又名琴腔、甘肃腔、西腔、西皮调、陇东调、咙咚调、陇西梆子腔、甘肃梆子腔等），持此观点的有吴太初（《燕兰小谱》）、周贻白（《中国戏剧史长编》）、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潘仲甫（《清代乾嘉时期京师“秦腔”初探》）、《辞海》、《中国戏曲曲艺词曲》等。一种说法认为西秦腔就是秦腔(又名山陕调、乱弹腔、梆子腔、同州梆子、陕西梆子、山陕梆子等)，持此观点的有李调元（《雨村剧话》）、徐珂（《清稗类抄》）、孟繁树、《中国音乐词典》等，这种说法与梆子腔来源于秦腔的观点相吻合，持此秦腔观的另有严长明（《秦云撷英小谱》）、李调元（《剧说》）、齐如山（《中国戏剧源自西北》）、范紫东（《法曲之源流》）、《中国传统音乐概论》等，如《中国传统音乐概论》的“戏曲音乐”部分，认为秦腔是“梆子腔的老祖宗”、“鼻祖”[4]；而关于秦腔的产生，学界也是莫衷一是，不过，有确切史料依据的观点当是源于明末，持此观点的有周贻白、陈登原、马少波、张庚等。第三种观点如常静之（《论梆子腔》）认为梆子腔来源于山西蒲州的勾腔，勾腔起源于明末清初，是现在所称蒲剧的前身。以上这三种梆子腔的源头说都没有离开西北地区，所以，《中国传统音乐概论》认为“梆子腔这种激越声腔的摇篮，无疑是西北”[5]。第四种观点是邹少和（《豫剧考略》）认为梆子腔发源于河南郑卫之乡，平调、大梆剧是其支裔，徐慕云（《中国戏剧史》）也持此观点，但其似乎没有受到学界的足够重视。##end##

而据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河南滑县明福寺《滑台重修明福寺碑记》副碑文“以上布施除修葺佛塔外，敬献大梆戏、大弦戏各一台”，可知梆子腔剧种早于明代中期就已作为酬神戏流传在中原大地上。大梆戏即大平调，根据碑文史料，能够推断其即最早的梆子腔剧种，有关梆子腔起源地的第四种观点因而得证。建国后，河南滑县还发现了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大平调“大兴班”的演出合同（但据说已于文化大革命中毁坏）。然而，流传的时间并不等于起源时间，梆子腔剧种的起源早于明代中期，这还要从梆子腔的主奏乐器梆子说起，正因为使用了梆子，这一声腔剧种才得以命名。

梆子又名柝、梆板，它首先是一种用竹筒或挖空木头做成的发声器、响器，用于巡更或聚众，《正字通》释“梆”字：“斲木，背穿孔，官衙设之，为号召之节。或以竹作筒，两头留节，旁穿小孔，击之有声，似古之用柝。”宋《周易集说》：“夜巡所击之木，亦作柝，今呼为梆子[6]。”在宋金以前，梆子主要使用在军中和官衙，如征战、练兵、典礼、巡更、传事等特定场合，何良臣在兵书《阵纪》中说：“军中响器，则有铜鼓、铙鼓、鼙鼓、仗鼔、鼛鼓、鼗鼓、鼍鼓之类……錞、钲、铙、铎、号笛、笳管、觱篥、鎻叭、哱啰、板钹、梆铃者[7]”，梆子则属于军中响器。这种实用功能周代以来就已有之，《周易注疏》：“重门击柝，以待暴客[8]”，柝即梆子，意思是说夜间以梆子的两木相击，用以防范奸盗。而作为乐器的梆子的使用，则出现较晚，直到元代《辍耕录》才有记载，上有宋金代院本杂剧中“冲撞引首”节目之《串梆子》的名称。一般认为“冲撞引首”是宋金杂剧院本“正杂剧”表演之前的“艳段”，如胡忌认为，“‘冲撞引首’即是以冲撞来引做开场的含义[9]”，“冲撞引首”就是开场演剧，从字面解释，“串梆子”则为以梆子作为主奏的唱段、舞段或开场戏。这是梆子用于表演艺术的最早文献记载，说明宋金以来其已开始作为乐器而普遍使用在戏剧戏曲中。从官府、军旅之响器到表演中的乐器，梆子也历经了从官方到民间的过程，这与宋金以来军事战争频仍、官方文化下移、市民阶层崛起有关，正是其号召集众的实用功能减弱，才导致了梆子娱乐功能的兴起。这两种功能有着前后演化关系，实用功能在前，周代已经有之；娱乐功能在后，宋金才滥觞。而从文献记载上看，从周代到清代，梆子以实用功能为主，其文献记载最多，且大都载于正史经书；娱乐功能则为次要，正史经书几乎没有记载，且多在笔记小说等非官方文献中。如元末明初人罗贯中所作的《三遂平妖传》，首次记载了梆子为歌曲击节：

话说文招讨三更时分寝不成寐，起来离了寨房，悄地巡行，只听得唱曲之声。上前窥看，原来是个打更的军士，把那梆子按着板唱个曲儿。[10]

从宋金到清，即便是小说戏曲中，梆子作为乐器使用的记载也多是为简单的歌曲如小曲子、即兴歌曲伴奏，在清中叶以前，对其用于戏曲的记载很罕见，如明《玉镜台记》：

〔小外〕夜已二更。神思困倦。且枕戈少憩片时。〔外〕左右。你去击柝巡警。我与太尉抵足一宵。〔枕戈睡介丑末同巡更丑介〕老哥。我和你夜夜巡更。风雨四侵。蚊蚋匝体。肚中又饥饿。妻子又宿自。好苦呵。我和你且唱个歌儿耍子何如。【五更怨】深更悄。风雨多。腹饿筋疲怎奈何。几许销金共鸳枕。云雨会。那知漏下有更夫。击柝歌。〔末〕方纔雨下。如今又有月了。新月挂。曲如钩。照见穷闾几处愁。多少红楼长夜宴。欢娱甚。独敎辛苦执更筹。恨悠悠。[11]

这是一段关于更夫击柝歌唱的记述。而关于梆子在戏曲中的使用以及“梆子腔”一词的最早记载，见于清乾隆年间进士李调元所写的《剧话》：

俗传钱氏《缀白裘》外集有“秦腔”，始于陕西。以梆为板，月琴应之。亦有紧慢，俗呼“梆子腔”，蜀谓之“乱弹”。[12]

这里是把秦腔等同于梆子腔，说明梆子腔在此之前早已用于戏曲，也说明梆子腔剧种此时已经广泛地流行开来。《中国音乐史略》[13]记载，据某本《百戏竹枝词》，用木制梆子击拍节奏的梆子腔在清康熙间流传到了北京。

值得一提的是，为何当下各地梆子腔剧种具有多方面的一致性特征，从中国传统音乐宏观的文化特征来看，就要谈到乐籍制度。正是由于乐籍制度对中国传统音乐文化全方位一致性的制约，才使得各地方剧种在整体一致性下具有区域丰富性，才使得梆子腔剧种在全国范围内广泛传播的情况下而不致于丧失自己的主体性特征。由于有了乐籍制度的保障，各地乐人才能够在统一的官方音乐活动下保持梆子腔的主要特色，又由于乐籍制度后来解体，乐人分坡路从事音乐，才造成梆子腔剧种分散流播到各地，形成丰富多彩的梆子腔大家族。

综上，梆子既是乐器，又是官衙、军中的响器，其实用功能早于娱乐功能而存在，从宋金时期开始用于戏剧表演，梆子腔在那时就已形成。明代中期，中原地区已经流传梆子腔剧种，最早的梆子腔剧种是大梆戏，也即大平调。至清乾隆年间，梆子腔兴盛，开始了全国范围内的广泛流行。至今，梆子腔形成了一个大系统，其中的各类梆子腔剧种丰富多彩，各具特色，成为一个既古老悠久又富有鲜活生命力的大的声腔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