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关注新物理学的可能原因,一是他对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研究;二是他对机械唯物主义的批评与反思。纳博科夫将亚原子结构和力学新理论,视作对机械哲学的批判手段。戏仿(parody)是指为了喜剧效果或以嘲笑方式,在一部作品之中逼真地模仿另一位作者、作品或文类的风格。戏仿是纳博科夫模仿观在其文学创作中更深层意义上的延伸,其目的都强调对他人或其他文类风格的再现。在《天赋》中,纳博科夫通过对车尔尼雪夫斯基传记的戏仿,再现唯物主义论的主要思想与核心观念,从而把文本叙事变成一种具有批评性质的文学游戏。纳博科夫将小说文本与相对论的潜文本交织在一起,提醒读者意识到唯物主义的局限,体会时空转换的神秘复杂,从而实现了对唯物主义的批评与相对论的诗性阐释。
纳博科夫在《天赋》中构思了各种哲学和科学思想,并进行探索和测试。在创作车尔尼雪夫斯基这章之前,他写了一个名为“圆环” (The Circle)的故事,纳博科夫认为这个故事像卫星一样围绕着《天赋》,并从中刻画了书中角色。故事写于小说完成之前,但描述的事件却在小说时间框架之后,因此形成了圆形结构,当我们将圆形结构进入到整个小说或其中一部分时,就很快明白这对这部作品起着指导性结构原则。从《天赋》第一章“圆中的三角形”(triangle in a circle)和第四章的“十四行诗中的螺旋”(spiral within a sonnet)中,一直延伸到了行星、星体、爆炸恒星和原子核,这些都包含在附录“父亲的蝴蝶”提出的物种理论。
“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生活”作为《天赋》的重要组成部分,重新诠释这位社会主义偶像并批判了他的实证唯物主义哲学,谢尔盖·达维多夫称这一章是“审美驱逐”。(Davydov, 1985: 357)纳博科夫创作车尔尼雪夫斯基这一虚构、解构性的“肖像”,不断凸显他生活和思想中的讽刺和矛盾。在创作车尔尼雪夫斯基中,纳博科夫广泛阅读相对论崛起的关键人物恩斯特·马赫(Ernst Mach)。马赫是19世纪著名物理学家和哲学家,列宁批评马赫主义是一种以科学为基础的唯心主义。(Blackwell, 2002:121-131)马赫被认为是爱因斯坦早期灵感重要来源之一。爱因斯坦挚友米开朗基罗贝索(Michelangelo Besso)送给爱因斯坦一本马赫的《机械学科学》(The Science of Mechanics)。1916年,马赫去世,爱因斯坦在《物理学》(Physikalische Zeitschrift)杂志发表了讣告文章,高度评价马赫的杰出成就。马赫对抽象、缺乏实际经验的虚假理论极度厌恶,对牛顿的绝对空间和时间观念进行反驳,他的思想对相对论的发现至关重要。(Bernstein, 1973: 130-33) 马赫“把时间置于头顶” 这一姿势(如费奥多尔在第1章的诗歌里),对地理分离的无视(费奥多尔在第2章反复的举动)都影射了马赫的科学精神。马赫、爱因斯坦和其他新理论的支持者就以一种巧妙地方式编织入《天赋》密网中。(Blackwell, 2003:243-61)
从《天赋》断断续续且杂乱无章的开头,可看出这部小说抵制常规小说的叙事方法,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希望吸纳新物理学的理念,作为反对唯物主义的一种隐秘支撑。读者察觉到《天赋》里有哥本哈根对量子力学的痕迹,量子力学在1926-27得到极大发展,1931年和1935年得以全面推广。这一理论的最有名的元素是海森堡不确定性,根据观察亚原子粒子(测量其位置或速度),确立实际上的地点或速度。其他的粒子仍然不确定,因此,观察行为影响知识的可能性。《天赋》的某些段落似乎呼应了不确定性原理,当费奥多尔回想起他父亲的警告,“让我们的理性……首先给我们带来对世界解释,这种解释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观察的过程,然而歪曲:因此在工具的阴影落在真理里。”(Nabokov, 1991: 331)。针对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唯物主义,费奥多尔反驳道,“任何事物进入人类思维的焦点都是进过精神化后的……所以,对那些知道这些的人来说,物质转变成神秘力量的具体的游戏”(Nabokov, 1991: 282)。叙述者的身份非常不确定,有时是第一人称,有时是第三人称,有时模拟两可,这是不确定原则又一个表现。从《天赋》中对车尔尼雪夫斯基传记的戏仿可以看出,纳博科夫的戏仿是一种批评的方式,使小说文本传载着那些被模仿文类的风格,同时体现出自身的审美情趣和批评倾向,将读者引入到辨认戏仿的独特审美活动中。纳博科夫的戏仿策略既是一种具有美学功能的文学游戏,也是一种对唯物主义的批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