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肯定包括基督教在内的宗教的教化功能
自《罗马帝国衰亡史》问世以来,历代史家大都认为吉本贬斥基督教,将其与罗马的灭亡联系起来。科斯敏斯基(Kosminsky)就持此观点:“吉本认为使罗马帝国灭亡的主要原因是基督教,而蛮族只不过使这一灭亡最后完成。”国内的几本史学史著作也多为此说法。在书中,我们也可以很容易地找到相关的论据,在第三卷的末尾,即《西罗马帝国的一般评述》中,基督教就作为一个因素位列其中。作者于文中多处辛辣、尖锐地讽刺了神秘的信条、无意义的争辩、对圣物的崇拜和信徒不可理喻的狂热行为。耶稣受难后三个月内日月无光的事迹、七个“长眠人”令人匪夷所思的传奇,吉本在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中,看到的是其后的虚伪和欺诈。吉本对于基督教的批评显而易见,但是,笔者认为,吉本对基督教符合理性的一面给予肯定,批判的是宗教中的迷信成分。
先把目光转移到其它宗教上,吉本对于祆教(Zoroastrianism)是这么评述的:
“每一种宗教都对人心产生深远的影响,毋须用任何理由就能虔诚的接受皈依,这样可以训练出信徒的服从心;经由敦敦教诲的道德责任来启发信徒的心灵,这样就能赢得信徒的敬畏感。琐罗亚斯德(Zoroaster)的宗教对这两方面都有卓越的成就。”
谈论到伊斯兰教时,又说:
“虔诚的宗教热情较之于奴化的冷漠宫廷,表现得更为有力和真实。”
吉本承认了宗教的教化作用,这一点对基督教来讲也不例外:
“基督教发挥真正纯洁的影响力,可以从北部的蛮族入教者,产生有益的作用中去寻找。当然其中还是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如果说君士坦丁的改信基督教加速罗马帝国的衰亡,胜利的宗教却减轻颠覆带来的冲击,缓和征服者残暴的心态。”
在吉本心中,基督教,尤其是原始基督教和16世纪宗教改革后的新教所具有的美德让西欧受益匪浅。在罗马帝国愈来愈专制的时代,基督教能一定程度上抵消暴政所带来的不利影响。在战场频频得手的君士坦提乌斯(Constantius),也感受到了阿塔纳修斯(Athanasius)所效命的信条能够抗拒暴君和虐政的侵犯;声望极高的狄奥多西(Theodosius)不得不向圣安布罗斯(Saint Ambrose)忏悔自己的罪行。在中世纪,“神职人员的权威成为有效的解毒剂,他们防止文字的彻底绝灭,安抚野蛮时代的残暴凶狠,保障贫苦老弱的身家性命,重建民生社会的和平秩序。”由此可见,宗教并非一无是处,在适当时期,是起到积极作用的。
(二)以理性为尺度,抨击基督教逐渐走向非理性
吉本认为,神职人员掌握良知,可以煽起或平息杀气,基督教也并非与理性是非此即彼的关系。然而,随着基督教的发展,得到张扬的却不是理性,而是其负面作用。吉本的批评主要基于以下三点:
第一,迷信。这对于古典文化的延续起到了极大的不利作用,“迷信逐渐让哲学和科学的敌对之火趋于熄灭,每一种为圣徒运用的宗教礼拜形式,及他们所相信的每一种神秘教义,都有神的启示作为坚强后盾。”
第二,狂热。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休谟(Hume)憎恶狂热的一面得到了继承。据吉本统计,在任何时代,死于基督教内部斗争的人数远远地超过君主的迫害和异教徒的打压。信徒们为了教义上的一点争论,要么醉心于形而上的神学讨论,要么诉诸于于暴力。宗教上的争端也极大地影响了外交政策:“希腊的分裂主义离间了最有用的盟友,触怒最危险的仇敌,使东罗马帝国坠入衰亡的深渊。”
第三,禁欲主义。基督教徒排斥现世的享受,之追求来生永恒的幸福,这就使得人的辛勤劳作不被认可,实业发展遇到瓶颈,而实业正是吉本认为使得国家人民繁荣幸福的一项事业。在这本传统政治史当中,他给实业留下了不小的篇幅,直言它对于文明的巨大作用。吉本称赞伊斯兰教的一个理由就是其满足了对现实的需求。一扬一抑之间,我们能看到吉本对禁欲主义的反感和对实业发展的支持。
(三)理性主义的宗教观和刻板印象的形成
“由此可见,吉本的宗教观念是以理性为基础的。他的评价标准是宗教是否在理智的范围内,是否保持了高尚品德等,所以他认为基督教在传播的过程中愈来愈腐蚀美德,变为奴役人们的工具。”在他眼中,基督教的部分缺点是由其本质造成的,这反映出人对于超自然、超感验事物的恐惧。但许多过失则是因为时代造成的,按吉本的说法,理性的声音在迷信的时代最终消失在无声无息当中,而宽恕也并非这个时代的美德。至于这种社会风气是如何形成的,姑且先按下不表。
基督教也并非作者所认为导致帝国毁灭的主因,在《西罗马帝国衰亡的一般评述》中,谈论基督教之占了很小的一个篇幅,并认为基督教只是影响了罗马帝国的衰亡,而不是导致。吉本认为忍让的教义扫除了仅存的武德,教会吸收了大量财富以及宗教纷争消耗精力对罗马帝国造成了不利影响。即便如此,在18世纪,这依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教会人士攻击他,不光是因为其中的具体观点,也是因为这部作品摒弃了神本史观。吉本对基督教传播过程中伪造奇迹的做法表达了自己的反感,后人容易据此把吉本划成一个反基督教者,将作者建构为一个彻底反基督教的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