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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或知识:谁来拯救世界?——论曹征路的长篇小说《问苍茫》
日期:2013-11-05 13:40  点击:1019

女性或知识:谁来拯救世界?——论曹征路的长篇小说《问苍茫》

 

徐  勇

                  

内 容摘要:曹征路的长篇《问苍茫》无疑是近年底层写作的重要著作,其底层立场和精神难能可贵,但这种立场同时也阻碍了作者对困厄现实及其出路的探索,其所谓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式的潜在命题最终只能变成底层式原乡的自我想象。小说中明显的反知识精英的态度,使得小说的叙述者只能寄身于身份奇怪的农村女 性柳叶叶的形象中,因而小说在叙述结构、形象塑造及主题开掘等方面无不受到程度不一的影响,其所呈现的悖论和丰富复杂性,都使得这部长篇力作充满争议。

关键词:底层写作,反精英立场,成长主题,历史的吊诡  华电招标与采购网

     比起中篇小说《那儿》,曹征路最近推出的长篇《问苍茫》(《当代》2008年第6期),应该算是急就章了。说是急就章,首先是因为这是一篇紧贴现实(反映 的是2008年1月1日《新劳动法》生效前后的现实)的作品,与当下的关系十分迫近,这就决定了小说对面对现实说话的能力,但同时也缺少了冷静地反观的距 离,这是其一。其二,还表现在,这种急就章暴露出了小说的粗糙和不成熟之处,这在小说中有较为明显的呈现。

但就内在的精神核心和旨趣而言,其间还是一脉相承的。这表现为小说中浓郁的忧患意识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执著精神,以及面对苦难的勇气,小说作者的底层立场十分明显。但问题也就在这里。

一.底层立场和成长主题

    我们知道,底层是很难发出声音的,这首先源自底层民众极为有限的受教育程度和社会资源的拥有程度。作者应该深有体会,小说中塑造的柳叶叶就是一个——应该说——体现了作者过多的思想的载体,这从小说以柳叶叶贯穿小说始终既可以看出。请看小说开头:

“柳叶叶运气好,工位面对着窗户,每天都可以偷闲朝外看几眼,一抬眼皮就能看,主管也注意不到,她还一次都没被抓住过呢,这让她好开心。”

    小说一开头,就把柳叶叶置于在一个十分有利的位置,这个位置便于“观看”别人,而别人却看不到她,这样,柳叶叶就多了一重优越性,可以从容冷静地观察、思考甚至反省。

    这种有利位置,既是一种有形的,也是一种无形的,使得柳叶叶始终似乎既外在又内在于小说的整个故事情节。她“看”马阳明是如此,甚至“看”她曾经一度喜欢 的常来临亦复如此,这种距离在她面对各种男人时都能保持冷静,自然也让她对很多事情都有越来越明智和成熟的看法。如果从这个角度看的,这部小说其实就是一 部描写柳叶叶成长的小说。显然,这不是《青春之歌》那样写的是一个知识女性成长为成熟的共产党员的过程,倒有点类似于《红旗谱》中的农民成长主题,而这里 只不过被翻转过来了,成长的是一个从深山里出来的农村女性,在工作(打工的过程)中一步步觉悟而觉醒,最终从自发的斗争,到自觉的斗争的过程。而反讽的 是,这种斗争并不是所谓的阶级斗争,也不是所谓的爱国斗争,而是切切实实的工人为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而展开的斗争。历史富于吊诡的地方恰恰在这里,大半个 世纪前,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领导工人农民为自身的利益同资产阶级及当权派进行了殊死的斗争,这种斗争获得了胜利,工人农民也成为国家的主人,但就在 这个以工人农民当家作主的国度里,我们的工人农民却不得不再一次团结起来去和资产阶级进行斗争,而这次的资产阶级却是以国家的名义为了现代化而被请进来 的,这个工人农民当家作主的国家的政府部门,在这个时候却莫名其妙地成了中立甚至阻碍农民工人为获取自己正当利益的力量。

    或许也正是因为作者的这种困惑及怀疑精神,使得柳叶叶的身份和成长十分独特。与此前的成长小说相比,显然,苦难仍旧是成长所必须的,这在十七年的成长小 说,乃至新时期的成长小说,都有所表现,区别只在对待苦难的态度以及苦难在小说的情节布局的作用。在十七年的成长小说中,苦难是迫使人反抗使人认清现实的 因素,苦难和压迫联系在一起(如《青春之歌》和《红旗谱》),也是练就革命者意志考验革命者的熔炉(如《红岩》);而在新时期的小说中,苦难则是使人的思 想成熟的催化剂(如张贤亮的《唯物论者的启示录》),也是造就受难英雄的摇篮(如从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古华的《芙蓉镇》等伤痕小说)。而在《问苍 茫》中,柳叶叶最开始为了摆脱苦难和贫苦,不惜卖“处”而来到了现代城市,但到来之后,却发现情况并没有得到什么改善,她也被所谓的现代技术操控而麻痹懈 怠,于是变得心灰意冷,无动于衷起来,苦难似乎成了一个中性的不带感情的词汇,如果不是出现逆转,即她的好姐妹张毛妹的悲剧性事件,柳叶叶可能就会这样终 其一生。是苦难,不可不面对的苦难再一次唤醒了柳叶叶,使她看清了很多一度充满幻想的事情。这种态度的转变的直接后果就是,当小说结尾时,柳叶叶背负着重 大任务来到一个新的工厂时,苦难在她的眼里竟是另一种场景:

“第一天,柳叶叶做了十二个小时,修理了500件衣服,感觉时间飞快,很有一点成就感。”

显 然,光有苦难,对一个农村出来的农家女的成长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引导者的出现。在这一点上,《问苍茫》与《青春之歌》是完全一致的,即都表现出了男权 主义思想的倾向,小说中女性作为一个弱者需要男性的引导才能走向成熟。而同样一致的是,就像《青春之歌》中林道静的成长在前后三个男人及其所代表的三种成 长观的指导下最终完成(在《青春之歌》中,因为卢嘉川的知识分子出身和江华的工人出身的差异,卢嘉川与江华显然是不能被等同的),柳叶叶的成长也需要面对 不同的男性角色才能完成。

    但这并不是说,这两部小说就可以化归于一个谱系。情况似乎要复杂得多。常来临是柳叶叶遇见的第一个引导者,常来临的谦谦君子风度,长者的忠厚,尤其是常来 临的特殊身份——曾经的党政干部,都使得常来临的形象特别富有象征意味。而柳叶叶的从开始爱上到失望到绝望厌恶,乃至最终划清界限(虽然这里有稍显牵强的 地方,即结尾处她向常来临的监狱告别就显得突兀),在一定意义上即是一场显然的“弑父行为”。可以说,常来临的形象的象征意义正在于他是处处以“党”的形 象的身份出现的(这也是现代私人公司的诡计之处),但反讽的是,党的代表并不是以工人的利益为出发点,却处处打着爱国爱厂的“宏大”而虚伪的旗号——甚至 是感情上的作秀,以压制工人,结果令柳叶叶大失所望。可以说,柳叶叶对他的离弃,大的意义上说,就是对以往宏大的意识形态的一次嘲讽和颠覆,是一次对父权 父法的拒绝和反抗。这显然与此前小说中党的形象的绝对引导者的叙述截然不同,而毋宁说是一次戏仿和颠覆,其改写历史的意图十分明显。

   柳叶叶遇到的第二个男性角色是知识男性夏悦,但小说同样表现出了讽刺的意味。在这里,夏悦被当作一个明显的诱惑者的形象出现,这与《青春之歌》中的余永泽 相似,夏悦所使用的显然还是余永泽的那一套:夸奖加赞美,以及诗歌作为武器,和温柔体贴的形式,但柳叶叶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她始终保持冷静,与林道静不同 的是,柳叶叶倒是利用了夏悦的这点,最终能全身而退。就像余永泽是作为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形象而被加以否定一样,在《问苍茫》中,夏悦的被讽刺显然与他的 知识者的身份有关,其被某种程度的戏弄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关于这点下文还要分析。

应该说,在柳叶叶的成长中,唐源的形象是一个关键。 首先是因为唐源乃工人出身,这与《青春之歌》中江华的角色有类似之处。所不同的是,在《青春之歌》中江华是作为党的代表的形象来启蒙林道静的,小说中有鲜 明的革命立场;而在《问苍茫》中唐源是一个没有组织没有地位也没有道义上的支持的社会底层工人的代表,小说的底层立场色彩也正在这里充分地显现出来。而柳 叶叶对唐源的认识的深化也经过了一个较长的曲折过程。她最开始是对唐源充满了敌意和不信任,这主要是因为受了常来临的影响;而后来,由于毛妹的工伤事件找 到唐源时,却因为唐源的一个“馊主意”,意外地导致毛妹的自杀,柳叶叶对唐源的态度又发生了逆转;只是在后来,工厂倒闭,无处可去时,无意中看到唐源的 “春天劳动争议服务社”,才激起了她为社会做事,作为一个“社会工作者”的念头,也许就是这样一种不经意的转变(其实并非不经意,而是逻辑的必然),使她 重新认识了唐源,唐源作为引导者的形象最终才高大起来,柳叶叶也迅速地得以成长。小说中临近结尾的一幕使我们想起来的《青春之歌》中类似的情节,在《青春 之歌》的结尾林道静领导学生起来同反动派的斗争,与该小说中柳叶叶易名化装混入一个玩具厂,以鼓动工人起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斗争并最终获得胜利一样,都表 明了一个成熟的女性的形象的最终凸显,只是富有反讽意味的是,这一次却是以个人的名义,而再也不是林道静的时代以党的名义进行的伟大斗争了。时代的巨变, 却改变不了工人继续斗争的主题,历史的发展何其相似!

二.启蒙的悖论和知识分子问题  

如前文分析,农村女性柳叶叶的成长, 是以否定“党”的错位的形象和知识分子形象而作为前提的,最终是工人出身的唐源充当了小说女主人公成长的“精神之父”。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显然,小说中 工人(包括农民)与知识者、资产阶级以及官僚之间是壁垒分明的,虽然后三者表面上不同。而也正是作者这种明显的底层立场和批判精神,使得小说在人物塑造当 中普遍的概念化和漫画化的倾向,人物往往成为某种预设的概念的符号。

这种设定其实决定了小说的结构及其叙述。小说中反知识精英的立场和态度 使得小说在结构安排上往往显得捉襟见肘,顾此失彼,其叙述者略带明显地停留在柳叶叶(其自身条件的限制)身上,一定意义上限制了小说深度的发掘和探索。而 小说中作为知识分子的代表无一例外不是作为被嘲讽的对象而出现的。如赵学尧、何子钢、马阳明甚至迟小姐都被作者充分漫画化,而成为某种符号式的人物形象, 赵学尧作为一个假清高而虚伪的学者代表欲盖弥彰,何子钢是作为被政治异化的形象出现,马阳明则是代表了下海后无耻的知识者的典型,迟小姐呢,则成为一个唯 欲望和金钱是求的化身。同样,小说中老板商人的形象也是一个个虚情假意、假凤虚凰(如徐太以及文念祖)而实质上是典型的商品拜物教徒。此外,官僚们也一个 个高高在上、故作清廉、不问民间疾苦的样子。

而同样矛盾的是,这种明显的批判精神,又并非真正的底层立场,而毋宁说是一种代底层而表达的立场,其代理者的矛盾身份也是明显不过的。关于这点,作者无疑是深有感触的。不然就不会有柳叶叶的奇怪的形象身份。

对 柳叶叶而言,男性形象的引导者身份,并不是最为重要的,重要的还在于柳叶叶并非仅仅是一个工人或农民,而是一个受过一定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她到了深圳之 后,在常来临的鼓励之下,参加了所谓的电大进修中文专业(奇怪的是中文再一次成为启蒙的武器),并学会了写诗和作文,并一度成为“打工诗人”。应该说,这 是一个十分奇特的身份(可能与作者的个人身份和经历有关),其既带有底层的色彩,但无疑又吸收了现代知识的养分,是一个介于知识者和底层民众之间的角色。 她来自底层,而非全日制的大专文凭(也似乎没有多大的实际用处)身份,这种始终的独特的底层处境使她对底层的命运无疑有更深刻而切身的体会,同时又能跳出 这种处境运用所受的教育知识从更高处来思考以及摸索如何维护底层的权益。这可能就是作者理想中的底层立场的表达。但这种过分倚重现代知识的倾向,无疑又与 作者在小说中表现出的反精英立场和对知识分子形象的嘲讽批判自相矛盾。

知识分子再一次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这与当代中国的历史语境(建国以后 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问题)重又奇怪地联系在一起。而其背后所呈现出时代巨变的内涵和社会形态的差异却是不能忽略的。到底是什么使得知识分子再一次成为问题 被提出?我们知道,自从1977年刘心武的《班主任》发表以来,知识分子作为历史时代的中心形象迅速成为一个时代的象征,以至于整个80年代几可成为知识 分子的黄金时代。但随着90年代市场经济的加速,知识分子也迅速边缘化了。知识分子的代言立言立场也逐渐被怀疑和质疑,应该说,曹征路的《问苍茫》就是这 种语境下出现,而这次却是以底层的名义提出的质疑,显然与建国后的当代中国知识者的自我反省和批判(其中无疑也有来自高层的怀疑,但高层如毛泽东也带有一 种源自知识者立场的自我批判)又有所不同,知识者再一次被历史遗弃,但这无疑也妨碍了小说的深度和进一步挖掘的可能。同时也造成了小说的某种分裂。

二.多重主题和失调的景观

应 该说,曹征路的小说表现出对知识分子的怀疑和自我批判,并不是自长篇《问苍茫》开始的,这种倾向在中篇《那儿》中即已露端倪。在《那儿》中,小说以知识者 “我”的视角叙述了小舅从不合时宜的抗争到一步步被推向毁灭的历程,这个过程其实也伴随着“我”的态度的变化:“我”由开始的怀疑和不理解到一步步被小舅 的那种执着的精神所触动,乃至于最后改变立场和态度,辞职打工为止,这个过程既可以看成是“我”的自我觉醒过程,也可以看成是知识者向工人及底层立场靠拢 的过程,“我”的辞职——因此——一定意义上就成为知识分子自我否定历程的开始。这种倾向,在最近的长篇《问苍茫》中被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在这篇小说 中,作者表现出的对知识者的怀疑和批判,显然已比《那儿》更进一步,那就是小说中叙述者从第一人称“我”转移到第三人称“柳叶叶”的身上,但这种转移却又 造成小说叙述中有距离的张力的缺失。在《那儿》中,正是那种“我”与小舅之间的那种有距离的观察和反讽的态度,使得小说能十分充分而恰当地展现底层命运的 变迁及逻辑,同时也能促使对底层出路的进一步思考,虽然这种思考并不一定能提供完美的解决之道,但这种思考是通过知识者“我”的视角进行,对文学的丰富表 现及表达无疑也是十分有利的。但在小说《问苍茫》中,叙述者视角的转移,使得原来在《那儿》中有距离甚至分裂的视野在这篇小说中都已不复存在,“我”和小 舅之间的距离在这里被叠合进柳叶叶的视角,冷静旁观和反讽的距离没有了,这样一来,虽然也斩钉截铁十分有力,但终嫌单薄,显得气力不足。而柳叶叶的身份和 其身份所能承载的精神向度之间也略显得不很协调。

同样,这种寄希望于弱女子的想象是否也彰显出作者以弱抗强的一厢情愿,及博取同情和理解的渴望?

此 外,小说还思考了农民进城务工的问题,这和农民成长的主题是联系在一起的。从柳树桠村同时出来的有五个姐妹,但除了柳叶叶之外,其余的不是死的死(如毛 妹),就是傍大款做二奶(桃花),或者沦落风尘(香香、小青)。正如这五个姐妹为了要走出深山而慷慨赴死式的“开处”所显示出的荒谬和讽刺一样,其实“开 处”本身就已经象征或预示了她们此后的命运:痛的成长意义,起点即一次疼痛感,成长的过程必然意味每一次的毁灭和堕落,如香香的报复所呈现的逻辑(她的堕 落分明是因为初夜的被剥夺),而要想跳出这种宿命,对她们而言,只有知识、知识才是最终的武器和救命稻草,就柳叶叶一样,现代知识是所谓自我救赎的唯一可 能。但作者却又分明表示出对知识分子的反讽和嘲弄。成长既然离不开知识,而承载知识的主体——知识分子却遭到了怀疑,到底是谁之错?知识有罪吗?

作者似乎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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